程骞北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她道:“没错,那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我的父亲是下塘街的混混,我妈是被大城市男人玩弄后抛弃的小镇女人,他们都没读过几天书,是最最底层的男女。我们一家曾经就住在十几平米的筒子楼里,后来筒子楼没了,便一直挤在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早餐店后屋。我十岁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条街在那个年代乱得离奇,到处都是坑蒙拐骗,三天两头就有流氓来闹事,我亲眼看到过好几次有人当街被砍死,其中有一回就是在我们家店门口,血流了一地,我妈怕影响生意,拉着我冲洗了一夜才冲干净,但那血腥味好几天都没散尽。为了少交一点保护费,我十岁就学会跟那些比我大很多的流氓打架,直到我和王昊天将三个流氓打成重伤,无休无止的暴力才勉强中止。除此之外,那条街每天晚上天还没黑,就有站街女出来招揽生意,有时候嫖|客和妓|女就在我们家旁边的巷子里苟合,离我写作业的桌子只有十几米。十四岁的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卖\□□,曾经在我生病发烧时把我拉进她家,要不是我妈找到我,我的第一次就是跟一个□□苟合。”他顿了顿,“三个月后,那个女人死在了她的出租屋里,因为艾滋。”
他说着,弯身凑近江漫,一字一句道:“那篇报道写得其实还远远不够详细,这才是我曾经真正的生活。”
江漫皱眉与他那仿佛聚集着疾风骤雨的黑眸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骞北轻笑了笑,将她拉起来,往书房里走。
到了书房门口,他将她的手臂松开,自己走进去,从精致宽敞的书架里取出一摞又一摞书,用力丢在地上。
那些书页散开,露出很多彩页,一看就是跟绘画相关的书籍。
程骞北脸上的表情有些疯狂,像是在笑又是像是在怒,他拿起两个厚厚的本子,指着那些散乱的书,看向江漫道:“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接触过真正的艺术,我不懂也不喜欢,我强迫自己看这些东西,记下这么多笔记,表现得我多精通艺术,就是为了讨好爷爷,争夺财产。我骨子烙下的东西没有阳春白雪,只有下塘街的粗俗和黑暗。”
他又从暑假里抽出一张照片,那照片的背景是一条拥挤热闹的街道,江漫认出来就是下塘街。照片上是两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染着黄毛,露在T恤外的胳膊纹了一大片刺青,另一个剪着板寸,手臂上倒是干干净净。两个人勾肩搭背站在阳光下咧嘴笑着,自巴都叼着一根烟。
那个平头少年就是程骞北,而黄毛花臂江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程骞北指着照片道:“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是那些你见过的那些穿着校服在学校里认认真真念书,顶多拉拉小手悄悄早恋的好学生。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坏孩子,十二三岁就拿着刀在下塘街砍人,职高都没读完,进过少管所也进过监狱,现在还是个通缉犯。但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想出人头地,所以一起做事一起赚钱。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看着门口的江漫,没再说话,然后像卸力一般挪到书桌旁靠着,随后从台面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含在嘴中。只是握着打火机的手却忍不住有点发抖,打了几次火,都没将烟点上。
江漫走过去,沉默地从他手中拿过打火机摁下,替他点燃了那根烟。
程骞北狠狠吸了口,缓缓吐出一点,看着近在咫尺神色莫辨的女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诮,道:“你不是想了解我吗?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是不是觉得很可怕很肮脏?公主殿下。”
江漫没有被没他语气里的嘲弄激怒,反倒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许久才淡声开口:“你一直想脱离那种环境吧?所以才努力读书。”
程骞北不置可否。
江漫继续道:“你并不想烂在那里,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在十四岁之后没有再重伤过人,没有犯过任何事,对吗?”
程骞北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怀疑他可能会因为成长经历而越界的话,现在的她则已经很确定,正是因为这种经历,让他绝不可能越界。
因为一个目睹暴力、性等罪恶如同家常便饭的少年,对于犯罪的边界应该是模糊的,但是他在十四岁之后,就再没有犯过任何事,而是一直没放弃努力学习考上重点大学。这说明他在那种环境下,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并且努力与环境划清了界限。
这种可怕的理智和自制力,让他成功脱离下塘街,出人头地,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功者,也必定会让他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为了名利就越界。
就如同她之前不明白,以他的条件,怎么会那么洁身自好。原来不过是一种与曾经划清界限的方式。
现下的江漫彻底相信,他说自己没触犯过法律绝非谎言,也许他会利用游戏规则,用尽手段,甚至违背一些道德上的东西,但绝对不会犯法,这是底线。
因为他太清楚,一旦犯法,他从下塘街走出来所做的努力和坚持,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对于江漫来说,这也就够了。
她看着他缓和下来的眼神,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想了解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