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却一下子看到映在他眸中那漫天箭雨夹杂在飞雪之中铺天盖地而来的景象,便霍然回头往城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仿佛飞蝗一样的羽箭,势不可挡地朝着一个地方飞去。而那处,正立着一个人,形容惨淡浑身是伤,若不是靠着长剑的支撑只怕已经站立不住,却还紧紧护着一面残破的大纛,不让它倒下。
箭雨持续了好一阵才停歇,不必去看已能想象那人此刻究竟是何种惨状。陆展白已不忍去看,背过身去,在眼中蓄了许久的热泪才争先恐后地恣意落下。江芷阑却一瞬不瞬地望着承华所在之处,眼眶慢慢变得血红,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却始终没有掉泪。
又过了许久,那面大纛才依依不舍地倒了下去。
雪落得越发密集,渐渐将那落地的大纛掩埋。江芷阑这才收回目光,再说话时,已是冷静得可怕,“展白,你快走吧,兴许还能赶上那些西去的人。”
“那你呢……”陆展白大惊,连忙拉住江芷阑。
敦煌最后一人已经战死,城下的军士都兴奋不已,慢慢地涌向城门,只待一声令下就要破门而入。江芷阑轻轻拂开陆展白的手,云淡风轻地道:“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一人踏足敦煌,此刻不兑现还待何时?”
“你想做什么?”陆展白大惊,“你一个弱女子,想做什么?那么多男儿都不是摩罗的对手,何况后面还有中原的军队虎视眈眈,你又能做什么?”
江芷阑微微一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能耐上阵杀敌?只是不让外人踏足敦煌,却远不知止将来人全都斩杀这一个法子。”
“你……”陆展白隐约想通关窍,神色大变。
“花了大家一年多心血又填了一百二十八条名的画壁……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江芷阑的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不行!一旦壁画开启,你就……就将成为不死不灭的画魅,只能等魂魄之力耗尽才会有解脱之日,且……画魅没有来世,入不得轮回!我不许你去,不许你去!”陆展白大急,竟抽出腰间素来只是用来做装饰的佩剑横在江芷阑面前,一副若她要过去就会动手的模样。
江芷阑有些无奈,“展白,我意已决,别再拦我了。”
“不!我已经失去了此生最在意的朋友,不想再失去此生最在意的女子!”陆展白连连摇头。
江芷阑却是一愣,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展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脱口说出了什么,不由得面上一红,却只能破釜沉舟,“阿阑,当初救你的分明是我,与你有过婚约的也是我,为何你会对承华一见钟情?他是敦煌的城主,有太多的放不下、太多的身不由己,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是敦煌。可是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流落到敦煌,不过是承华于我有恩而我们又实在投缘,所以才选择留在这里辅佐他。与你一样,敦煌与我并无干系,不能成我的牵绊我的阻碍,我所珍视的,除了与承华的友谊,便只有一个你罢了……你明白吗?”
沉默片刻,江芷阑才无奈一笑,“我明白。展白,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只要你不执意寻死,便足够了。”陆展白眸色深深地看向她。
“这是我的承诺,我不能失信。”江芷阑神色决绝,举步就要离去。
陆展白不得已,横剑拦在江芷阑身前,“舍生取义是君子行径,你是个小女子,不需要用命去践诺!敦煌失守与你何干?承华也阻挡不了,何必你如此?你看这敦煌,大多城民都西迁龟兹,少数留了下来,却也折在了战场上,这里可还有半个人影?你开启那大阵又有何用?守住一座空城么?”
“只要敦煌还在,若是有朝一日敦煌的子民还愿意回来,这里便永远是他们的家。”
“已经没有城主了,他们回来干什么?”
江芷阑深深看他一眼,忽地指尖一动,陆展白便动弹不得。他挣扎两下,回眸去看,只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身影半透明的女子,神色呆滞双目无神,却紧紧地压制着他。
“别再挣扎了,你是挣不过用上古邪术养出来的画魅的。你放心,待我完成血祭,她们自会放了你,届时你便自行去吧。不过你要快些,在壁画完全开启之后,敦煌将会被封印起来,外面的人再也进不来,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只能生生困死城中。”江芷阑淡淡地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很惊讶吗?这壁画里的所有画魅都是我用血供养的,她们食我精血自然要听我调动。虽然在血祭完成前我还不能号令所有画魅,但就这几个还是足够的。我的精血已要被这壁画耗尽了,所以展白,我走不了,我早已走不了了……”
陆展白大为震惊,已经说不出话来。
“展白,好好活下去。”江芷阑向他莞尔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残破的璎珞圈,放到陆展白手中,“这个璎珞虽然被我摘了玉璧,可到底……很重要。希望你替我带出去。”
江芷阑说完,便决然转身,朝着城内飞快地走去。
“阿阑,不要!”陆展白睚眦俱裂,却苦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抹鹅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任凭陆展白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