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傅家老宅, 坐在首座上的傅老娘脸上笑得像盛开的一朵菊花。
她是乡间农妇出身,大字不识一辈子没有出过城门, 可是现在青州城里谁不说她命好。大儿子中了举人,来年就准备进京春闱, 人人都说大儿子学问好,中个进士有如探囊取物。二儿子在广州做生意, 听说这生意做得越发好了, 送回来的节礼竟一年比一年丰厚。
这次负责送节礼的是傅满仓铺子里一个得用的大伙计。
见主家的人都在, 伙计奉上礼单后,从最末一个大箱子的角落里,取出了两个成年男子手掌宽的精致匣子, 特特放在老太太的跟前。又从怀里取出两把钥匙打开上面的小铜锁,掀开盖子后,一阵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人的眼睛。
那檀木匣子里面都铺了大红的丝绒, 一个雕了瑞云满地纹饰的匣子里面放了满满一捧混圆莹润的珍珠,另一只雕了松鹤延年的匣子里却是黄豆般大小颗粒分明的红蓝两色宝石。
那伙计恭敬地低了头,“我们太太说了,今年老天爷赏脸, 老爷赚了点银子, 想着青州老家老太太和大老爷大太太日子过得辛苦,特地挤吧些置换了点值钱的物件,叫小的送来老宅。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打些首饰穿戴, 还是大老爷进京打点一二, 都随您老的安排。”
傅老娘喉咙里格隆格隆响了好几声, 连连吐了几口浊气,猛地站起来把那巴掌宽的两只扁平匣子一古脑儿揣进了怀里,连话也没顾上说一句,像风一样利落地急急往后院去了,那腿脚利落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上了岁数的老妇。
大老爷傅满庄面上就有些讪讪,忙招呼伙计下去吃酒用饭。片刻工夫,先前还热闹的大厅里,就只剩下大太太吕氏和身边的奶娘干瞪眼地坐着。奶娘知道吕氏的脾气,知道此时这自小带大的姑娘心里头只怕是要气炸了。心里暗暗叫苦,却只得伸手拉了拉吕氏小声劝道:“大太太,莫在这里生气,先回屋子里再说!”
吕氏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内室,倒在褥子上扯了帕子就哭了起来。
老宅的屋子格局建得浅,吕氏不敢哭出声只抽噎得浑身发抖。奶娘忙关了门,回头搂了人在怀里道:“我的好太太,明明知道老太太就是这样一副见钱眼开的德行,每回二老爷送节礼过来时,你还巴巴地呆在一边看,看了不说偏还自己怄气,要是让大老爷看见了,我看你怎么说?”
吕氏一扭身坐起来怒道:“我堂堂秀才家的女儿,嫁进他们这一穷二白的傅家,给他们做牛做马十来年,又生了两儿一女,难不成我发顿脾气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奶娘骇得连忙捂住吕氏的嘴,拍着大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知道十来年了,这傅家眼看就要兴旺起来了。不说二老爷的生意越发红火,就是大老爷来年真的中了进士,你就是响当当的诰命夫人了。你娘家除了个后娘生的继弟老早就没人了,你靠的终究还是傅家!”
吕氏抿了嘴强辩道:“都考了两回了,这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那二老爷生意再红火,我又沾不了光?“语气虽然硬,但熟知她脾气的奶娘知道这股子气性已然消了不少。
奶娘慈爱地为她理了头发,“前两回都是大老爷水土不服,一进京就病了,这肚子里有再好的学问也写不出来。这回老太太自个都发话了,让大老爷早早地就进京,你就擎等着当进士夫人吧!”
吕氏脸上渐渐放了光,有些矜持地坐直身子笑道:“我在傅家辛劳这么多年,不就是还有这么一点想头吗?要不然我何不学了二弟妹跟着二老爷在外面逍遥自在,也用不着日日在那老太婆面前立规矩!你看她那德性,见着那些金的银的黄的白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立马就要收在自己的床底下才踏实。”
奶娘一看她又钻了牛角尖,心里头想你刚才见了不也一样挪不动脚丫子了吗?一时不敢深劝,只得委婉地说:“这些年家里的大半开销都是二老爷负担的,连家里前几年陆续置办的百亩上等田产也是用了二老爷拿回来的银子,要是大老爷听见你这样说二老爷二太太的不是,可不好呢!”
吕氏烦躁地说道:“等我们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全还了他就是,用得着你日日在我面前念叨他家的恩德吗?”
奶娘心里想,这都十来年了那大老爷不是还没有中进士吗?现在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拿人家的,还说人家的不是,诋毁人家的老娘,是人都得不乐意。这自小奶大的姑娘,千好万好就是心眼只得针尖大小。想来一下,只得暗暗叹口气低声道:“二老爷每回送回来的东西都让老太太看得死紧,她也是怕你们年轻胡乱花用了,存在那里将来还不是大房的!要知道,到现在为止你那好弟妹身下都还没有儿子傍身呢!”
这话就直直说到了吕氏生平最得意之处。
自嫁进傅家第二年,吕氏先是一举得男得了大儿子念祖,元和七年和那宋氏前后脚生了女儿兰香,徽正元年又生了次子念宗。现在大儿子已经准备下场考秀才了,幼子也是虎头虎脑地招人疼得很。而那宋氏膝下还是只得一个女儿,即便是富贵些又如何,命不好没儿子就一切都是空谈。
奶娘知道这话真正瘙到了吕氏的痒处,连忙说出了心里一直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