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就看到了。全部家属和徒弟,他站在最后一个。所有人握手时都在哭,除了他这个最受宠的小徒弟,只有他是冷静的。
她能注意到,别人也会注意到。
听林亦扬这么问,她反倒是有些担心了,怕有多嘴多舌的在背后议论这件事。说好听了是悲伤过度,往难听了说,什么都有可能。
“没有,”殷果轻声说,“不觉得。我妈很讲究这些的,也没说你什么。”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
过了会儿,听到他说:“睡了,周四去送你。”
殷果在等他挂断。
连线一直畅通着,他没挂。
她刚趁着和他闲聊,早洗漱完了,此刻已经钻到薄薄的空调被里,枕着手臂,语音开着免提就在枕边。她关上灯,躺到枕头里,就这么睡了。
这一夜没睡踏实,几次醒,连线都还畅通,到四点,那边好像有警车,或是消防车开过的动静,把她吵醒了,想叫他,没叫。再睁眼,看到窗帘上有日光,天亮了。
通话时长 6:27:34,还没断。
“……林亦扬?”她闭上眼,喃喃着,叫他。
“醒了?”像是在自己耳畔回的,好像还有他的呼吸声。
她带着浓重的睡意,轻“嗯”了声。
“挂了,你接着睡。”
“嗯,想你亲我。”她轻声说。
这是她偶尔会说的,过去异国恋之间开发的小乐趣。
他回了句:“亲了。”
殷果好像真被亲到,心满意足地搂着身前的空调被,笑了。
通话悄无声息地结束,停在6:28:19。
***
林亦扬洗漱完,去食堂吃饭,刚打了饭,找个四人的空桌子,刚坐下,余下三个位子也坐了人,是三位老教练。
林亦扬好整以暇地掰开个包子,吃着,等着这几位教练开口。
“小六啊,”范文匆的老师打了头阵,“你那些计划还是想简单了。送去三十个,会不会太多了?”东新城只有三个能进斯诺克世界排行榜,送去三十个简直是烧钱。
林亦扬点点头。仿佛是赞同。
“说得对。”他说。
众人松口气。
“可真要事事计较,当年也就不会有东新城了,”他语气谦虚地反问,“您说对吗?”
当初东新城第一批出来的学生,没一个出名的。就连贺老也是在六十多岁才收到两个资质高的徒弟。他一句话扯到东新城起源,大家也不好往下再说。
“那说办比赛的事儿,”辛教练切到下一个话题,“我知道你像你老师,抱负很远大。但我觉得呢,咱还是先把自己家搞好。”
林亦扬喝了口白粥,再点点头。又仿佛是赞同。
“您说得对,东新城永远是第一位的。”他表态。
众人看到了希望。
“但这件事,本身受益的就是我们自己。只要行业起来了,您的地位和现在完全不同。”
辛教练摇头:“我老了,倒不在乎这个。”
林亦扬一笑:“您不在乎,想想咱们的孩子。”
他不等对方回答,又说:“不说斯诺克,您看看女子九球排行榜上一眼看下来,中国姑娘占了大多数,多骄傲?可没人知道,没人想去知道,更没人在乎。”
“我不想咱家孩子以后出去,说是打台球的,都没人搭理,”他最后说:“我想看到有朝一日他们踏上赛场,座无虚席,想他们夺了冠,万人欢呼。而现在呢?观众席上除了教练,根本没有几个观众。”
辛教练叹气:“可大家都知道,行业的瓶颈在于冷门,不是奥运项目,亚运会也没了。国家扶持力度肯定不够。”
林亦扬把剩下的包子吃完,沉吟半晌,照旧是说:“您说得对。”
老教练们都哭笑不得。
辛教练说:“小六啊,不用一开始都是对对对的,咱们说话都直接点儿。”
他低头,几口喝完粥:“1896年有奥运会,1988年兵乓球才入奥,每个项目都是慢慢壮大的。各国的台球协会都在提申请。面包总会有的,”他将自己没开封的瓶装牛奶放到几个老教练当中,“牛奶也会有。”
林亦扬离开,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在一众选手当中穿行而过,向着清晨的日光而去。
大家都在那愣神——这还是过去那个天天剃个小寸头,没事就和人打架挂彩,见谁都不搭理,狂到没边儿的混小子吗?
几个老教练说服不了林亦扬,仍觉忧心,以“探病”的名义,去了一趟江杨的医院。
江杨刚胳膊开过刀,用白布将打着石膏的右臂挂在脖子上,神色奇差。
他勉力倚靠在沙发角落里,气息不稳地说:“我这个小师弟是什么脾气,您很清楚。他要排名有排名,奖金比我都高,闲云野鹤一样,要不是用感情套住他,他是不会回来的,”江杨咳嗽了两声,要给老教练们倒茶,“来,我给您倒杯茶,消消气。”
他看上去恢复得“很不理想”,茶壶举得都费力,教练们赶紧把茶壶接了过去。
只见江杨在那又悠悠地叹着气:“我这一身伤病,是真带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