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私底下的行事,本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然而崔相与刘知府的所有往来信件中,却都只是拜托他照拂崔珍娘,虽说有暗示刘知府一切都听崔珍娘的意思,但毕竟没有明确指示他帮着崔珍娘干什么坏事,若实事求是地把事实摆出来,顶多能说他个教女无方,滥用私权,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所以,真想要治他,“罪证”只能罗织捏造,刘知府与崔珍娘之事不过是个引子,是发作的由头罢了,就算没查着这事儿,计都也会另外捏造一个。
他给崔相找的那些“罪名“里,除了崔珍娘派人刺杀方朝元之外,其余都是凭空捏造牵强附会,或许能蒙蒙平民百姓,然而身在朝堂的,稍微有些分辨能力的,仔细一想就能看出来猫腻。
一想到这儿,计都心情便不怎么好了,也没耐心再跟他多说,只冷笑一声:“崔相,尽情享受这最后几天吧,毕竟,不久之后,你便是人人唾弃的奸臣逆贼,名声不保,小命更是不保呢!“
听到这样简单粗暴的威胁恐吓,崔相没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神情。
他反倒笑地更轻松了。
“奸臣逆贼,不过都是污蔑,计太师,世人是长眼的。便是我死了,千百年后,世人也会还我以清白。“
“吾此一生,上不愧皇家,下不负百姓,同僚敬佩,师长称赞,既为士林楷模,又是为父为夫之典范……这些,世人都看在眼里,便是死了,也总有人记得,除非太师能把所有记得我崔某人的好的人都杀了,不然又何谈身败名裂之说?倒是太师——“
他看了眼计都,眼里露出笑意。
“太师与我,便如那秦会之与岳武穆,谁忠谁奸,世人也都看在眼里。“他朝计太师一笑,眼里满是洒脱自在,唯独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被比作秦桧,计都冷哼一声,却也并未发火,只是看着崔相那般浑然不惧生死的模样,挑眉道:“你倒是不怕死。“
“不过,“计都恶意地一笑,”你也不怕你死了,局势就彻底无法挽回,朝政大权——甚至皇位,都落入我和太后之手?到时候,皇位易姓,朝纲倾颓,你呕心沥血守了几十年的家国被我这般‘奸佞‘弄地一塌糊涂,哦,还有你那爱若掌珠的女儿,忘了告诉你,她就在离你不远的牢房呢,你一死,她也就活不了呢……”他望着崔相讽笑。
打击一个人,就要打击他最在乎的,俗人怕死,便以死惧之,可崔相不怕死,死的威胁便不管用了。
但用他心心念念的家国呢?
他一直拥护的高氏皇族,他兢兢业业经营治理几十年的朝堂天下,他爱若掌珠的女儿……
他死了,这些也就全没了。
这样还不怕么?还不难过痛苦心灰若死么?
计都好整以暇地盯着崔相的脸,准备欣赏他痛苦的表情。
然而,崔相脸上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看着计都,笑容依旧淡淡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
”哦?可——那又与我何干呢?“他说道,语调十分平静,平静地近似冷漠。
计都陡然一愣。
他睁大眼睛,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他扭头一看,却是负责宫中与太后联系的线人。
“太师!“
来人急急叫了一声,旋即行礼都来不及,便对计都附耳低声说了起来。
计都双眼猛地大睁,似乎很是震惊,然而旋即却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旋即抬脚便要走。
只是临走之前,他又转头,笑吟吟地看向崔相。
“崔相,既然都与你无干,那我说出来也没关系吧——放心,我刚刚说的,你临死前或许还能看到。“
说罢,他紧紧盯着崔相的神情。
然而崔相神情依旧不变,甚至回以他笑容。
计都眉头一皱,暗啐道:“神经病!“
说罢,便急匆匆转身离去了。
出了牢房,却是去往皇宫的方向。
——
皇宫,太后寝殿。
甄珠低头站在离床不过三米远的地方,身前摆着画架,上头一幅人物画像恰好完成,是一个穿着黑红冕服的小小少年,一身贵气,端坐御座,眼含微笑地看着下方。
看上去朝气蓬勃极了。
然而——
“甄画师,画好了么?“粗嘎嘶哑的声音传到甄珠耳朵,她抬起头,便看到太后抱着怀中的小小少年,头也不抬地问着。
甄珠又低下了头:“回禀太后,画好了。“
“拿来给我看看。“
甄珠将画纸从画架取下,无声地走到床前,将画纸展在太后眼前。
太后的头终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从小少年身上转移到画上。
而甄珠的目光,则不可避免地落在太后怀中的少年身上。
与画上如出一辙的五官,然而,却全然没有画上生气蓬勃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泛青,整张脸枯瘦到凹陷,眼眶也因周围皮肉凹陷而显得大且突兀,而眼眶里的那双眼,却已经永远的闭上了。
他死了。
“画地真好。“太后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画上的小小少年,”简直像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