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他后,我果然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女人都麻烦得很,好不容易教会了就嫁人生子去了,此后一颗心就全扑在了孩子身上。”
“你们这帮人,只想着将她调教好了当上皇后荣耀门楣,拼命灌输肃穆妇容、静恭女德之论,跟训象熬鹰般磨了她的本性,令她安于平凡。”
“你对自己毫无目标,毫无自信,才对别人的建议如此盲从。就算不做皇后,难道你这一生就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长晏直勾勾地看着秋姜,秋姜仍在甲板上敲鼓。阳光照在她翩跹如蝶的身姿上,所有人包括后来的士兵们看她时,也都带着尊敬和赞赏。
为什么?
因为,她有才华。
她高深的武功,出众的头脑,处事的果断,甚至过人的心计,都是她的才华。凭借这些东西,她无须依仗任何人——哪怕她的夫君是大名鼎鼎的风小雅,也说利用就利用,说离开就离开——她纯粹是为自己活着,而且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很自在。
而我呢?谢长晏扪心自问。如果剥离了谢家女儿的出身,准皇后的桂冠后,我还剩下什么?我能否脱离家族和陛下而存活?我能否像秋姜这样潇洒,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我真的要回谢家读书绣花,然后嫁人生子吗?
这般平庸的我,能被下一个夫君喜爱,从而拥有恩爱白头的婚姻吗?
我究竟想要活成什么样子?我的理想是什么?我的心愿是什么?
一句句质问,在谢长晏心中翻腾,有什么东西就那么化开了,像蹚冰而过的船只,磕磕绊绊、历经艰险地驰向了海岸……
一个时辰后,船只划出冰层,飘在了泛着冰屑的海面上。
所有人都在欢呼。
胡智仁连连向孟不离致谢,孟不离摆手道:“留间船舱,给……”他回头,想指谢长晏。然而,身后空空,那个一直在人群中帮忙拉船的少女,不见了。
孟不离大惊,连忙调动士兵寻找,这时一声娇笑从甲板上传来,却是秋姜趴在栏杆上,低头冲他笑:“小姑娘走了,大姑娘还在呀。那间船舱留给我呗。”
孟不离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就上马寻人去了。
秋姜望着他的背影笑个不停。
胡智仁上前拱手行了一礼,温声道:“这位姑娘,想要哪个房间?”
秋姜将鼓槌递到他手中,吐了吐舌头:“留给别人吧。”
“唉?”胡智仁正在疑惑,却见此人脚尖轻点,像只海鸥一样从船上飞了下去,几个纵身,就消失不见了。
小厮在一旁惊叹道:“怎么都走了?所以,这两个姑娘都是……纯粹来帮忙的?”
谢长晏回到客栈,在郑氏的门前久久徘徊,她心中有个想法,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间,房门开了,郑氏站在门内,用一双了然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
“娘……”
“进来。”
谢长晏跟着郑氏进了屋子。郑氏将她的狐裘脱下,谢长晏看见上面好几处地方都磨损开裂了,想必是刚才拉船时弄破的。
郑氏坐下,将狐裘摊开,取出针线开始修补。
谢长晏愣愣地看着她。从小到大,娘亲给她最多的记忆就是在做针线活。她小时候十分顽皮,总是新衣穿出去,破破烂烂地回来。娘亲从不抱怨什么,默默地将衣服补好。娘亲的手非常巧,总能将衣服补得不留痕迹,让她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玩。
她如今十三岁了,还在让娘亲做这样的事,让娘亲始终忧心,夜不成寐。
她给予她的安慰那么少,带给她的麻烦却是这般多。
“娘……”谢长晏忽然伸手,握住了郑氏的手,鼓起勇气准备跟她摊牌。
郑氏抬头,却赶在她之前开了口:“吾儿,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谢长晏满腹的话便卡在了喉间。
“娘马上就三十八岁了……”郑氏说这句话时目光投向一旁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子,久染风霜,委实不是一张三十八岁的脸。
“十五岁前,养于深闺,足不出户。十五岁后,安守夫家,不见外客。此趟随你入京,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她的人生,先是绑在父母身上,然后绑在夫君身上,最后绑在女儿身上。这世间无数女子的人生,都是这样。
“我幼时喜爱读书,每每看到模山范水的文章,总是不胜向往。然而一直没有机会远游。日常所见,也不过是些花花草草,用于绣艺。”郑氏抚摸着狐裘,声音低柔悦耳,“我缝制此裘时,想着吾儿是如何快马扬鞭地穿梭于密林中,如何一箭射去正中狐喉,心中充满了欣慰,也充满了……遗憾。”
“娘亲……”谢长晏的心绷紧了。她有一种预感,娘亲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跟她是一样的!
郑氏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我能亲眼见吾儿猎狐,该多好啊……若我能与吾儿把臂同游,该多好啊?大燕雄丽,北有至高之峰,南有至阔之海,西有至广之原,东有至美之林……若我用双眼亲自去看一看,若我能同吾儿一起去看一看,此生……无憾矣!”
谢长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