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谅一愣,卢氏看着他这张更肖似丈夫,因而和长子不那么相像的面孔,眼中很快泛起泪光,“怎么?你兄长现在姓付,就不是你兄长了?那我呢?他是我生的,你也是我生的,你将我置于何地?”
“阿娘,儿不是这个意思……”薛谅慌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会儿说他姓付,你姓薛,一会儿又不许他叫‘父亲’,怎么,这个家现在是你做主了吗?”
薛湜听见妻子声音发颤,忙起身扶住她,让她坐下来,软语劝道:“你别急,我来教训这个不省事的混账。”
薛谅却不服:“阿爹阿娘明知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将罪名都推到儿身上?当初先改姓归宗,再写信回来求得允准的,是他!”
他手伸出去,直直指着付彦之,“是他先背弃这个家的!当日的伤心,难道阿爹忘了吗?”
薛湜转回身,站直了,低头俯视三个儿子——被指着的继子面带痛楚之色,显然被他的弟弟刺中痛处;而刺他的那个混帐小子,正满脸愤然不平地抬头仰望着自己;最小的一个,跪坐在旁边,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阿彦,来。”他弯腰,向继子伸出手,“起来。”
付彦之抬起头,看着继父的目光,似有愧色。
薛湜干脆再伸长些手,握着他手臂,将他拉起来,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此事你没做错,当初你母亲带着你嫁给我,让你改姓薛,我们也不曾与付家商议过。而且我知道你,付常侍让你归宗,你一定想先求得我和你母亲允许,但洪州与京城,相距足有两千里,通信不变,一来一回恐怕两个月都过去了。”
付彦之攥紧拳头,想说句什么,喉咙里却干涩得很,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何况你本就是付家子孙,改姓归宗,天经地义。”薛湜说着转头看向犹不服气的二儿子,“这不叫背弃!”
薛谅张嘴想反驳,薛湜突然抬腿,照着他肩膀踹了一脚,薛谅一时不防,整个人向后倒去。
薛谙吓了一跳,忙要去扶,薛湜却冷声道:“别管他!不孝父母、不敬兄长的东西!”
付彦之怕他还要动手,忙拦在继父与二弟之间,然后扶着继父的腿跪倒在地,“父亲息怒。这不是二弟之错,是儿之错……”
“不,不是你们的错。”卢氏突然开口,“错在我,我当日若不改嫁,又哪有今日的事?”
她说着缓缓起身,面色冷淡,“二郎不去就不去吧,他这幅样子,去了也是添堵。还有谁不想去,一块说了,免得去了带脸色。”
薛谅挨了父亲一脚,本来极愤怒极委屈,听了这话,吓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终于反应过来前面母亲为何问他“你将我置于何地”——因为母亲就是先嫁的付家人,才有了“付彦之”!
他之前没想那么多,捡着姓付姓薛的说,难怪母亲生气。
薛谅想明白了,忙爬起来,膝行向母亲,认错道:“阿娘别生气,儿知错了,儿再不敢说了。阿娘此言太重,儿受不起,请阿娘收回……”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回?你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难道就不重?难道就能收回?”卢氏红着眼睛,深吸口气,“别挡路,我们还要出门。”
卢氏说完,绕过薛谅就进了内堂。
薛湜见妻子真生气了,忙示意薛谙拉住薛谅,自己拍拍付彦之肩膀,说:“你别理他,等我们一下。”也追着进去了。
付彦之转过头,见薛谅一脸惊慌,刚要问他肩上要不要紧,薛谅已察觉到他的目光,面上神色转为愤怒,恨恨看付彦之一眼,转头走了。
薛谙愣了愣,看看长兄,再看看次兄离去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追。
“去看看他,记得叮嘱下人几句。”付彦之伸手拍拍小弟手臂。
薛谙点头,又说:“大兄你别生气,其实二兄他……”
“我知道,我不生气。你快去吧,一会儿还得出门。”
薛谙怕误了出门,父母更生气,忙追出去了。
等到堂内只剩付彦之一人,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许落寞孤独来。
其实他心里对此早有准备。
当年改姓归宗一事办得急,他这边刚把信寄出去,族里就说一切准备就绪,已选好日子开祠堂,叔祖父也说,早些改回原姓,才好带着他结识京中贵人。
付彦之当时心里憋着口气,恨不能一考就中,安慰自己说父母一定不会反对,既然族中已准备好,叔祖父也这么说,就别等回信了。
——这就是他和宋敞提过的“违心之事”,付彦之为此,后悔了整整十年。
开祠堂改姓归宗这等大事,瞒不过人,从小继父待他视如己出,付彦之心知继父定会伤心,也猜到两个弟弟未必能理解,甚至于母亲心里,都会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从东都接到一家人后,除了二弟薛谅不愿意理他,付彦之并没有从其他家人那里,感觉到生疏和距离,重新团聚的喜悦,让他以为当年的事已在岁月流逝中过去。
付彦之慢慢走出正堂,站在廊下,望着院中葱翠树木,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