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话可答,痴痴盯着司徒鄞孱薄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有粥的余味。
我自诩口角不算笨,若换成别人,早想到百十个理由搪塞过去了。然而面对这双亮得摄人的眼,竟一句谎话也扯不出。
幸好迢儿救场:“小姐为了这一天准备多时,刻意向膳房的御厨学的,皇上若吃出一二分膳房的味道,就是体恤小姐了。”
司徒鄞听了只笑,“我吃出了十分味道,娴妃蕙质兰心。”
“皇上……谬赞。”
司徒鄞悠然起身,烟色狐裘随之一抖,妥帖地罩住修长身姿。
“我回了,应妃自便吧。”司徒鄞说着,径向我走来。
心底暗惊,却移不开那双漩涡般的墨黑瞳仁。
他的长裘及地,拂起一层薄雪。
我屈膝恭送,一道阴影挡在面前,带着温度的白气呵在头顶,“你,跟我走。”
这当口,怎么拒绝为好?
“……是。”
偷眼见应妃脸色愈发难看,我向迢儿使个眼色,提醒她早早离开,免得受人刁难。
第6章 年年雪里
司徒鄞身边原本跟着几个小太监,一出应妃的门,都被他打发了。
算来这是头一回与他独处,我不免紧张,司徒鄞却始终款步前行,未曾回头。
雪天路滑,我踉踉跄跄跟着,把十分精力放在不要滑脚摔在他背上,没留心已过霖顺宫,待到发觉前路越发幽僻时,天上飘起小雪。
若非由他领路,竟不知宫里还有这种碎石漫铺的羊肠路。
司徒鄞突然停步,吓得我抬头,下一瞬间,不由屏住呼吸。
眼前一片突然开阔的天地,满林白梅傲雪绽放。
哥哥曾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一到冬季,边关便无敌军敢犯,因为褚国的冬日风雪可侵透铁板,受不了刀子风锤子雪的敌国将士断不愿冒进一步。
管中窥豹,可知罕有梅花傲得住褚国的冬雪,是以自我记事起,就没怎么看过梅。
更遑论这般葳蕤绵延的洁白花林。
渐盛的雪势眩迷神思,我一时不知天上是飘着雪,还是飘着花,树上是开着花,还是开着雪。
花林中央辟出一个亭子,柱有八角,顶瓦鎏金。
隔着旁逸斜出的枝桠,隐见亭上一匾,待要看清字迹,司徒鄞突道:
“素闻娴妃才情颇高,如此情景,不如作出十首梅诗,要有梅有雪,否则……”
“死罪。”
我一时不解其意,懵然看向他。
司徒鄞扫我一眼,半分玩笑的踪影都不见,唇中闲凉地吐出一句:“给你半刻钟。”
“皇上……可是在玩笑?”
“君无戏言。”语声如雪,冰冷无情。
好个君无戏言,他是要效仿七步诗的掌故?
原来自我端上那盅粥开始,就已经触怒了他。或者,是更早之前,在我进宫的当天……我钟了又算什么,他的心头之刺,想是整个钟家。
寒光照铁衣,朔气传金柝的边关,是何等艰苦?兄长在外尽忠职守,司徒鄞却在这里千方百计寻我的过错,当真让人心寒!
沉立的身形侧对与我,袖手观梅,还在等着我开口。
我直直跪下。
“这是做什么?”
“臣妾愚笨,十首没有,只有一句。”
“说来听听。”
我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司徒鄞的面色霍然一变,我看在眼里,横下心继续念:“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大胆!”
淡雅从容的男子倏然冷厉,我微微昂头,“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不遵。”
他目光幽寒:“你既吟得出,自然知道此词出处。”
我自然知道。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易安居士的《清平乐》,词意并不好,先忆少时赏梅之乐,后诉丧夫亡国之苦——
我不禁自嘲一笑,丧夫、亡国,这等词调在天子面前吟出,岂非正是自寻死路?
他既然成心寻我的过处,我主动给他一个又何妨?
我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知道。但词是好词。”
铺天盖地的冷香。
死亡一样的静寂。
半晌之后,司徒鄞轻慢地呵了一声,“这一句如何抵得十首?”
我沉声道:“臣妾见微识浅,一首尚不能得,皇上若是叫我作百首千首,臣妾也只有这——”
司徒鄞突然俯下身,一双墨眸紧逼我双眼,点点映雪,阴晴不辩。
我心头一紧,已抱必死的决心。
捏住下巴的凉指愈收愈紧,“你对朕,有何不满?”
膝盖刺痛,我缩了一下身子,颤声道:“臣妾不敢。”
不是吓的,委实是冻的。如果这位褚国之君真是铁石心肠,那么今日我会步吴氏后尘。
“起来吧。”
我以为听错了,抬头,却见司徒鄞转身,独自往亭中去了。
定在原地想了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