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这些年来,你我兄弟虽然一直都很亲近,却很少坐下来说说彼此的心里话。眼下你虽然闹出了就藩的事,掀起了满朝风雨,但我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
闻言,朱祐杬双眼不自禁地红了,抬起首定定地望着他。他本以为自己惹恼了皇兄,皇兄必定会对他横眉冷对,少不得狠狠地呵斥与责备他。可眼前的皇兄看起来却与平日里并没有甚么差别,虽然眉头拧得紧紧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他被那温暖的视线包裹着,只觉得自昨夜起便如坠冰窟的心瞬间活了过来。
朱祐樘见他红了眼睛,却又强忍着不愿落泪,越发心软了。虽说朱祐杬早已经成年,但在他心里,他依旧是需要他这位长兄照拂的。如今看来,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果然没有错。如果他与皇后不尽心照拂着些,尽到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责任,朱祐杬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指不定会过得有多憋屈呢。毕竟,即便他们的母亲在世,也未必每一位都懂得心疼自己的孩子。
于是,他再度轻叹:“身为卑幼,有些话不方便提,我能够体谅。不过,我仍想问你,你可知自己递上这封折子后,便再无退路了?而且,你可知道,我原本已经打算另行安排你们的去处。可你如此行事,却扰乱了我的谋划?”
“回皇兄,我很清楚,递上这封折子后,便再也无法回头了。”朱祐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嘶哑,仿佛是压抑许久的哽咽,又仿佛透着疲惫不堪后的无力,“正因如此,我才迟迟不愿意写这封折子。只是,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至于皇兄的安排,我也隐约猜到了几分。如今诸兄弟都渐渐长大,迟早都会像我一样成婚出宫。皇兄舍不得咱们多年的兄弟之情,想将我们都留在身边,自是不愿我们生生分离,定然另有想法。我猜,皇兄是想找种种借口,让我们暂时在京中安置下来,不必千里迢迢地赶去封国就藩。”他其实已经想到了更多,但因为太过敏感故而才刻意不提。以他的藩王身份,说得更多也不合适。
“如今我主动请求就藩,便成为了本朝第一位之国的亲王。日后皇兄若想将弟弟们留在身边,说不得便会遭到群臣反对。而我也会被作为先例反复提起,皇兄便找不到借口强留弟弟们了。是我……对不起皇兄,也对不起诸位弟弟。”
朱祐樘点点头,淡淡地道:“你明白便好。”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不妨与你仔细说说我的打算罢。我以为,藩王在外,既有不受节制做下不法事的恶行,亦有被约束得无法动弹的可怜之处,平日生活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朝廷对藩王管束得越紧——不许他们随意出城,不许他们探亲走动,不许他们回京——他们便觉得日子越发难熬,想尽各种办法来取乐。时日一长,必定会肆无忌惮地惊扰当地百姓。”
“于朝廷而言,耗费了那么多税粮供给藩王所需,国库入不敷出,可藩王们却时不时传出谋逆、不法事的丑闻,实在是难以接受;于藩王而言,虽能享有荣华富贵,可一生不得自由,只能闷在王府中,反倒是过得不如寻常富贵人家痛快。”
“既然两厢都过得不好,无疑便是藩屏之制出了问题。因此,我打算改易藩屏制度,仿效唐中期的藩王,只遥领封地而不就藩。”朱祐樘道,“如此,你们便都能留在京城里。咱们兄弟不必生生分离,依旧能时时见面,情谊一如从前。”
朱祐杬脸色微微一变,思忖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皇兄所言极是,考虑得非常周到。但看在其他宗室眼中,却依旧是——‘削藩’。”“削藩”二字从他口中道出时,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令他不由自主地便放轻了声音。毕竟,国朝上下对这两个字简直是讳莫如深,谁都不敢轻易提起来。
朱祐樘也知道,无论如何,他的想法都会触动那些敏感之人的神经。毕竟有当年建文帝蛮不讲理的削藩举措在前,事关富贵甚至于生死,藩王们又如何不会多想几分呢?但他仍希望,其他宗室不理解他的想法不打紧,至少弟弟们会支持他,那便足够了。
“无论是不是‘削藩’,祐杬,你觉得此事是否当行?又是否可行?若不改革藩屏之制,如今面临的种种问题只会愈演愈烈,迟早都会闹出大事来。到得那时候,便不仅仅是事关藩屏宗室了,而是关乎国朝生死存亡的危机。”
朱祐杬神色微凛,垂下首仔细想了想:“以我所见,我当然更愿意留在京城。若是禄米等一应待遇都如往常,又能留在京城里,可时常出入宫廷孝顺长辈,亦可自由与兄弟姊妹们相聚——我想不出任何千里迢迢去往封地的理由。在我看来,这样的生活比起受困在封地里自由多了,也惬意多了。”
“不过,藩王留在京城也有些风险。若是有谋逆之心……或者被卷入了储位之争、朝堂党争等等,那便很难说得清道得明了。可是,在封国也未必不会涉及谋逆。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丝毫不轨之举,日子自然过得安泰从容。”
朱祐樘颔首道:“你所虑的亦有道理。不过,如今亲王的护卫人数较少,便是有谋逆之心,在重兵把守的京城中也折腾不出甚么水花来。反倒若是放他们在封地,更容易私自招兵买马,做出谋逆之举。”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