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干笑了下,没有说话,但神情难掩羡慕之色,恐怕是恨不得能变成巡检司的人。
“怪不得连着数年两淮盐政上报官盐滞销,为何会滞销,不外乎盐价太高,这些凭空高出来的盐价,恐怕都是孝敬这些蠹虫了。”
凤笙诧异地看向范晋川,没想到他竟知道这些,她还以为他真是不食人间五谷。甚至她知道关于这里面的一些细末枝节,还是来到泰州后,多方打听而来。
她不禁想起之前疑惑的,为何范晋川会被派到泰州这种地方。
大周将治下府州县等,划分了四个等级,以冲、繁、疲、难代之。其中交通频繁谓之冲,当地政务繁多谓之繁,税粮滞纳过多谓之疲,风俗不纯,刑案过多谓之难。
而泰州恰恰占了三处,繁、疲、难。按理说,不该让一个没有在地方做官经验的人,来坐这样一个位置,可偏偏就让他来了。
难道说,范晋川被派来,还是有一定隐喻的,可能是圣上对两淮盐政乱象早有不满?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方凤笙有点激动。
无他,他爹的案子早已结案,各方俱是忌讳莫深。她曾想从根子去查,总要简单些,来了后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合适的切入点。
这也是她为何去结交勾庆的原因,她想着总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可显然勾庆也不是吃素的,除了一些浮在表面上的,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车已经来了。
凤笙拉了拉范晋川:“范兄,此事光义愤填膺无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启程。”
范晋川这才敛住气怒上了车。
碍于各州县衙门人力不足,每县各设粮长数位,以负责税粮的催征。
一般粮长都是由各地区域田多、纳粮多的大户担任,普通的农门小户也没那个实力负责税粮的催征和押解。
泰州属于辖区面积大,农田零散之地,辖下有海安、安乡、溱潼、港口、姜堰、斗门、樊汊等数镇,这次范晋川一行人来的就是海安镇,也是泰州治下比较重要的一个镇。
海安镇十分热闹,不同于一般小镇,这里大约是数个盐场的停船周转之地,镇上酒楼、茶铺、客栈林立。
一行人轻装简行,找了家酒楼吃饭。
吃完饭,便驱车去了镇南。
负责海安附近区域的粮长宋家,便在距离镇南十里的地方。
每到征收粮税时节,粮长便会提前知会当地里正,里正再知会转达乡民,一般缴纳粮税都是有指定时间和地点的。地点不用说,就在宋家门前那个大晒场上,时间是为期三日。
三日虽是短了些,但足够附近的农户运来粮食交税了,就是紧凑了些,一般交税的日子,几乎都是从早到晚,不眠不休,有些农人早上到地方排队,下午才会轮上自己。
范晋川一行人到时,宋家门前的大晒场上正忙着。停了许多牛车、驴车,还有的家中无车,全凭男丁用挑子挑了来。
他们提前便下了车,步行进来,因为都穿着寻常人的衣裳,倒是不引人瞩目。
“你这次多添了多少才够?”
一个农人似乎交了税,从里面走出来,当即围上来几个人询问。
那人做了个手势,围着的几个汉子当即做咂舌状。
其中一个老汉压着嗓子道:“已经不错了,据说是县里来了个新大人,新大人爱护百姓,估计宋家怕闹出乱子,今年已经比去年少了许多,换成往年,至少得多出这个数目。”
一个年轻人骂道:“我们种地累死累活,一滴汗摔八瓣,他们这些人倒好,什么不干就要刮上一层。”
“少说两句,谁让你不是粮长呢,你若是粮长,你也当大老爷什么都不干,就坐那儿盯着别人来交粮。”有人打趣道。
这话自然也让范晋川等人听见了,范晋川正要问,被方凤笙拉了一把,两人往前挪了挪,来到人群前。
就见空地上,一处摆了张长条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等物,桌后放着一把椅子,坐了个穿缎子直裰的中年人。
长条案不远处围站了几个人,面前摆着斗、斛等用来计算粮食的器具,还有两个穿粗布短褐的农人,正在旁边人的监督下,往斛里倒着粮食。
这斛状似酒杯,口小底大,五斗一斛,十斗一石。因交税农人众多,也不可能个个都过磅,用斗斛来计量十分便宜。
粮食已经倒满了斛,可旁边监督之人还在说继续,直至堆成尖状。原本以为这样也就结束了,谁知此人撩起衣袍下摆,往后退了几步,‘嘿’的一声,大脚已踹在斛璧上。
随着重力撞击,已经堆成尖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程度塌了下来,并有不少粮食被震出斛璧,掉落在地上。也无人去收捡那地上的粮食,老农人让儿子打开粮食袋子,继续往斛里倒粮,直至再度堆成尖,才算是完。
“去那边画押!”
至于宋家的人,则分出四人,抬着被堆满的斛去一旁装袋,又分出一人去清扫落在地上的粮食。负责装袋四人,先用铜尺将堆尖的粮食抹平,抹下来的粮食,自有人处理,与从地上清扫起来的粮食装在一起,放在一旁,显然这些多出的粮食是宋家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