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书北倒也真没指望那位女鬼就此轻易收手, 他在轻抚镜子的同时,掌心里的黄符也正在轻轻擦过镜面。
终于,在一声尖厉的叫声过后, 浴室里的阴风止住了。与此同时, 那些字母似融化了的雪糕一样,红色的液体开始滑落下来,蔓延开来。
——不多时, 整面镜子都被糊上了鲜血, 通红的一片。
于是陆书北望向镜子里面的时候,镜中的男人的脸与脖子看上去都呈现出暗红色。
“你——”
虽然镜中人没有张嘴, 陆书北却听到了一个被清楚吐出的字音。
紧接着, 那个男人说道:
“抱歉。”
*
意识什么时候失去的?
不记得了。
只知道在与那人的双目对视上的一刻里, 脑袋便开始发昏发涨, 一些摇晃着的画面瞬间涌入到眼前, 带来做梦一般的在这意识有些混乱不清的时候, 偶尔陆书北努力地睁开眼想清醒一下, 面前的红色却让他更加胸闷。
呃。
陆书北将额头抵在镜子上, 注意力逐渐被那些画面牵扯过去。
他在借着某“人”的双眼窥探着什么。
乡村中深棕色的砖房。
抱着婴孩的夫妇的模糊背影。
以及一只被握在手中的风水罗盘。攥着这只罗盘的,是一只布满老茧的男人的手,也不知为何,这只手凑近那襁褓中的婴孩,罗盘上的指针就疯了一样乱动起来。
这个时候, 还不等这只手的主人说什么, 便有别人的声音立刻惊讶地叫喊起来:
“呀,师傅,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会不会我们这孩子是, 是恶鬼托生的吧。”
有意思的是, 说这些话的,正是抱着孩子的父母。他们提前自己下了论断,而那风水先生之后就顺着他们说的话讲下去。
接下来的这些话,就是陆书北所熟悉的那一套了,什么命中有劫数,什么克父克母。
等挨过了这实在让人憋闷的一段之后,画面又是一转。
屋中只剩下了那个握着罗盘立着的人。他对着陆书北所在的这个方向幽幽地望去,说:
“啊,原来是你这个孤魂野鬼路过我这儿扰乱了罗盘。
也许这就是命数吧,你和我要一起害惨那个孩子了。”
说着这些话时,这人的语气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带着一点悲天悯人的味道,丝毫没有了那种世故的感觉,但是,大错既然已经铸成,那么如今讲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像是出了故障的电视机屏幕一般,接着,淅沥淅沥的雨水淌了下来。这一次,陆书北又看见了那个婴孩,他被搁在田边路上,很是安静地躺着。
和雨水一起散落在他身边的,还有几张被撕碎了的纸条,陆书北略微看了一眼,那似乎是欠条之类的东西。
很好,现在陆书北总算是知道自己真正被扔的原因。
和什么劫数,和什么不祥之兆有个狗屁的关系。
纯粹是因为有些人不该生孩子却又偏偏生了孩子来造孽。他是不是还该感谢他们没随随便便把他给......卖出去?
很好,很好。
他娘的,原来不是他陆书北的错。
从来都不是。
陆书北有了种站立不住的脱力的感觉,而此刻,他所“附着”的这只鬼则向前移去,停在了孩子的身边。
出生不久的婴儿是极为干净的,一感知到脏东西靠近便大哭起来,而这只鬼,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一双几近于透明的苍白的手臂。
这双手臂向下一捞,像是要抱起地上的孩子。
只是阴阳有别,这么做只是徒劳。他尝试了一遍以后,不甘心一样,又尝试一遍。
陆书北看到这双手臂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抱起婴儿,又一次次地落空。后来,雨势渐大,同时有别的更多的阴魂以及野狗嗅到了味道,凑近过来。
这正是陆书北在梦里所见到过的情景,不过,此时他所看到的这些,较之以前,带来的视觉的冲击力更强。
有抱着头的女鬼靠近,这双手就去挖她怀中头颅的眼睛,将眼珠扯出来。
有缺了四肢的亡魂在地上扭动着匍匐着爬过来,这双手就直接抓破那亡魂的背,血淋淋的一片。
可怖吗?是很可怕的,但这只鬼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护佑一个被抛弃在路边的孩子。
撕碎。
吞咽野狗的内脏。
血。阴气。雨越来越大,盖住孩子脸上的无用的泪水。
终于,有一个穿着长衫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自远处走来,停下。
......
“是你?”
“好,你若执意要跟着他,那么,便跟着吧。”
当那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喟叹一声,说出这两句话以后,陆书北再也支撑不住,睁开双眼。
*
镜中,那男人仍望着陆书北,似哭似笑。
镜前,陆书北与那男人对视着,眼圈一点一点地变红。
说来可笑,鬼故事中那句老掉牙的话如今应验在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