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邦呆呆的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小脑袋里好像刹那间顿悟了什么。
在妈妈抱起他,凑向叔叔,结结巴巴无从开口时,不等叔叔张口,他就先问道:
“你是我爸爸吗?”
他亲眼看着霍锦宁的双眼泛红,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低声道:
“是,我是你的爸爸。”
阿绣诧异的看向他。
“爱德华都写信告诉我了。”霍锦宁轻轻一笑,伸臂将母子二人都抱在怀里: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也许血脉之中的孺慕之情真的存在,也许是这个听说了太久的爸爸终于出现,念邦真的很喜欢霍锦宁,回去的一路上兴奋的跑来跑去,嘴上说个不停。
他说自己很乖,很听妈妈和爹的话,很想娘和爸爸,爸爸终于回来了......还吵着要爸爸抱。
这几年他越长越高,梁瑾已经抱不动他了。
霍锦宁如他所愿把他抱起来,阿绣怕他第一次抱孩子不熟练,手忙脚乱在一边帮忙,念邦开心的笑起来,终于团聚的一家三口迎着夕阳往家中走去。
看着这一幕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阿绣又不禁鼻尖微酸。
远处依稀望见蹲在家门口的梁瑾,他挽着袖子,正在给风吹日晒褪了色的木栅栏刷漆。
念邦大叫一声:“爹你看,爸爸回来了!”
梁瑾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过来。
他僵硬片刻,将手里的东西一把丢下,起身时带翻了脚边的油漆桶,白色的油漆泼了一腿,满身狼狈。
他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三人面前,他不断地看向霍锦宁空荡荡的身后,脸上的肌肉都在轻微颤抖着,表情似悲似喜。
他蠕动了几下双唇,小心翼翼的问道:“萧萧呢?”
阿绣心里难受,低头不语。
霍锦宁缓缓放下了怀里的念邦,直视梁瑾的目光,沉声道:
“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之前瑜儿一直在重庆璧山,上个月突然被秘密转移走了,是最高命令,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也被密切监视着,如果不是筹划已久,放弃一切,我也不可能顺利脱身来到美国......”
话没说完,他的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拳,梁瑾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嘶吼道:
“所以你抛下她了?你抛下她自己一个人?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会把萧萧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梁瑾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样,不断攻击着霍锦宁,霍锦宁毫不反抗,硬生生受着他的拳头。
念邦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别打了,爹!爸爸!你们别打了!”
阿绣上前拼命的制止两个人,“梁大哥,别打了,你冷静一点,求求你冷静一点!我们来想别的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梁瑾悲切的喃喃道,“萧萧自己一个人,她那样爱热闹,她那样娇气......”
所有压抑已久的恐惧和痛苦,一朝爆发,这些年来他根本不敢想象被囚禁的萧瑜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
霍锦宁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定定的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去陪她。”
这一个晚上,注定所有人都难以入眠。
世界战争结束了,但国内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所谓和平协定不过是一纸空文,一山不容二虎,终是要你死我活。霍锦宁不愿见到曾经携手御敌的同胞手足相残,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明哲保身,所以只能抛弃一切,远渡重洋。
而国内局势一触即发,倘若是胜,也许尚有转机,但倘若是败,那么萧瑜也许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霍锦宁给梁瑾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其实并不需要一个晚上,梁瑾当即便要动身回国,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他裤腿上甚至还洒着白色的油漆,便一刻也等不住的要去那人的身边。
但霍锦宁阻止了他。
他希望他能明白,无论结果如何,当他做出这一选择时,已是注定要舍弃余生,舍弃前路,舍弃整个世界,孤掷一注,回头无岸。
夜深了,今夜是旧历的十五,圆圆一轮月亮高挂在天边。
明明年年岁岁,月有长圆,可今晚的月亮就好像七八年不曾圆过一般,完满得厉害。
阿绣房中,她与霍锦宁好不容易将问东问西,对爸爸好奇得不得了的念邦哄睡着了。
两人相视一笑,感慨万千。
彼此在窗边相拥而坐,絮絮叨叨低声讲着这些年来彼此错过的点点滴滴。
她听他讲宜昌撤退,讲重庆轰炸,讲滇缅公路,讲驼峰航线......
这些年明明殚精竭力的是他,九死一生的是他,可他偏偏都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可他不说,她也都知道,他是如何在大西南将一片狼藉的后方实业拉扯起来,中国又是如何靠着最后的补给线支撑了这么多年,只字片语已经能拼凑出全部了。
她情不自禁抚上他鬓边的几丝白发,辛酸难耐。
他牵过她的手吻了吻,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