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华永泰并没有笑她,只是温和的说:“这只是愿望,不是理想,理想是要用自己的努力来实现的。如果你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么从今天起不妨好好思考,你将来究竟想做什么人,你想要迎接的是怎样的明天。你的人生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要去妄图依仗他人,独立自强,方是新时代的新女性。”
这一次的周末读书会生动有趣,金先生深入浅出的为一群迷茫的学子指引了方向,告诫他们纸上读来终觉浅,要多关注民生社会,关注革命思潮,每个人都觉得受益匪浅。
而他对阿绣说的一番话,同样让阿绣陷入了某种思考。
读书会结束之后,大家陆续散去,阿绣留下来打算在书店挑几本新书,而那位金先生也没有着急走。
“方小姐听口音不是上海人?”
阿绣礼貌的回道:“是姑苏人士。”
“不是北方人?”
“不是。”
华永泰笑了一下:“抱歉,因为方小姐面目似曾相识,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没有关系。”阿绣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金先生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从小在江南长大。”
“不曾去过北方?”
“不曾。”
“原来如此。”华永泰点头,“冒昧请问,方小姐家中还有何人?也许方小姐与我的故人真有渊源也说不定。”
“家中无人了。”阿绣摇头,“父母早亡,无兄弟姊妹,恐怕我不是金先生要找的人。”
华永泰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没什么。”阿绣拿起结完账的两本诗集,腼腆笑道:“金先生还有事吗?我要先走一步了。”
华永泰绅士抬手:“请便。”
阿绣道过别,便匆匆出了书店门。
待坐到车上时,司机平安纳罕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我瞧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是吗?”
阿绣勉强笑了笑,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确定并没有跟上来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我们回去吧。”
这天晚上,阿绣做了一个噩梦。
这个噩梦她早年总要翻来覆去的做,而自从来到上海,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
她梦见自己在高大的红墙里徘徊,在空阔的宅院中奔跑,身后有看不清脸的人来捉她。她害怕极了,一边跑一边喊,她想喊奶娘想喊霍锦宁,可她一张口却是婴孩的啼哭,谁也叫不出来。
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追上来捉住了自己,他们要带走她,他们要带走她——
在极度的恐惧和惊慌中骤然惊醒,阿绣一身冷汗,浑身发软瘫在床上。缓了好半天,她才渐渐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挣扎着下床,去楼下厨房倒了一杯水。
夜已经深了,公寓里静悄悄的,自从丁伯一家走后,这里便一直只有阿绣自己住。
她呆坐在餐桌旁,定定望着玻璃杯中的半杯水,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客厅的落地摆钟敲响了十二下,这才回过神来。
她缓缓起身上楼。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那样久了,没有人会在意,没有关系了。
天总会亮,噩梦也总会醒,可阿绣心中不详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一样。
终于,四天后,她再次见到了金先生。
这一次,是在小福园别墅。
“霍吉哥,今日是做了西湖醋鱼吗?醋味好浓,我在门外就闻到了......”
阿绣笑着进门,却意外的被霍吉拦住了。
“霍吉哥?”
霍吉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时霍锦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霍吉,让阿绣过来吧。”
霍吉顿了顿,深深的看了一眼阿绣,松开了手。
少爷和朋友在家中谈事,从来没有回避过她,阿绣惴惴不安的来到客厅,却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华永泰。
“金、金先生.......”
华永泰此时并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的温和笑意,眼中只有一种复杂难辨的酸涩,他轻轻唤道:
“显珍。”
只这两个字,让阿绣如遭雷击。
她想竭力镇定,身子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着,她下意识看向霍锦宁:
“少爷!”
霍锦宁太了解阿绣了,她胆小温顺,从来不会撒谎,见此情形,便知道方才华永泰所说的一切都是真了。
当初凤姑说漏过嘴,阿绣并不是她的亲外甥,出于万全考虑,带阿绣回到上海之后,他派人查过她的身世。阿绣的娘,或者该说是奶娘方阿兰曾嫁去北方,后来丈夫暴毙,幼子早夭,被公爹卖去一大户人家做奶娘,数年后带着女儿回到笙溪,不久便撒手人寰了,至于究竟在哪家做工,已是无人知晓。
民国元年天翻地覆,霍锦宁无从查起,也就放弃了。阿绣的身世,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却并不太在意,她究竟是谁的女儿于他都没有分别,也觉得这个秘密不会再被揭穿出来了。
却不想有另一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事件的另一端查起,阴差阳错,终于顺藤摸瓜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