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急得团团转,眼睁睁看着她穿着惯常上身的长裤皮鞋,拿起黑色羊毛大衣就要出门,连忙喊住她:
“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就不穿件淑女点的衣服?”
萧瑜一愣,理论上她结婚以后就能穿回女孩子家的衣服了,事实上她从不信这些,也不是为了那些个什么批命才穿男装,只是穿惯了而已。
而结婚后,并没有人提醒她这件事,哪怕是当初把这个当做是完婚理由之一的霍锦宁,她自己几乎都快忘了。
沉默了好半晌,她笑了笑:
“整个北京谁不知道我萧瑜是什么人,何必装模作样?”
虽然去这一趟之前,已经注定好了她此行要审时度势,唱上一出四郎探母,爱子情深。
康雅惠是在萧瑜两岁时离开萧家的,她先是以养病的理由回到康家静养,而后以送小妹留学的名义漂洋过海去了美国,从此再没回来。
萧瑜幼时的记忆中对她全无印象。
第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是霍锦宁家中一张来自海外的英文报纸,上面介绍康女士是中国第一批赴美留学生,日后回国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次见到她的样貌,是十二岁那年铺天盖地对康家大小姐嫁与山西富商萧润的报道,报纸上有一张她穿西式婚纱的照片,影影绰绰只有个模糊轮廓,标题萧瑜至今还记得:《二嫁一姓,康女对萧男情有独钟?》
汽车开进别墅院子里的时候,太阳落下西山,晚霞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暮色四合,深山孤寂。
别墅是早些年王公贵族建的西式洋房,雍容华贵,却久无人住,显得格外阴冷,好像是西方中世纪的古堡,入夜之后就是吸血鬼和亡灵骑士的狂欢。
接待她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人,叫刘立生,自称是康小姐的私人秘书。
萧瑜随着刘秘书走上木质楼梯,来到二楼的书房。
走廊阴森黑暗,房门半开半关,泄露出屋内洒了一地的暖黄温柔灯光。
萧瑜在门外静立了一时半刻,好似过了一千年,又好似只有几息间。
然后她推门,走了进去。
人们常说康家大小姐和二公子或许生错了性别,大小姐女生男相,果敢决绝,二公子反而斯文俊美,优柔寡断。
此刻康雅惠端坐在红色天鹅绒的雕花靠椅上,穿着件长袖的彩色暗纹黑旗袍,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中髻。她确实算不上美貌,她额头宽阔,眉毛英气,颧骨偏高,嘴角总是抿得紧紧的,目光严肃犀利,被她注视着的人似乎无所遁形。岁月和经历赋予了她独特的气质,那股子野心勃勃和势在必得,是这个年代女子身上罕见的。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无声的彼此打量。
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康雅惠的表情就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而后皱起了那唯一被萧瑜遗传去了的英气双燕眉。
“知不知道我是谁?”
萧瑜顿了顿,微微一笑:
“母亲。”
康雅惠轻飘飘的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淡淡道:
“锦宁都告诉我了,我丈夫仁厚,他愿意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你也当做女儿对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从来没有管过你一天,你愿不愿意认我,我不强求。”
萧瑜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她笑道:
“血脉至亲,又不是我能不认就不认的。”
“可我却不太想认回你。”
康雅惠表情冷淡:“我以为萧家自诩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女儿至少是规矩淑女。混迹欢场,姘居戏子,吃喝嫖赌,除了抽大烟,你和你爹有什么区别?”
萧瑜脸色一白,身体抑制不住的颤了下,但终究是低垂眼眸,没有说话。
康雅惠皱了皱眉,似乎连提起那个人都是无穷无尽的厌恶。
她有些不耐烦道:
“中山先生不日抵达北京,和谈之后,南北局势天翻地覆,萧家树倒猢狲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霍成宣不做亏本的生意,如果你还想安稳做霍家的少奶奶,就该老老实实回上海。”
这正是萧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目的,可如此被康雅惠毫不留情的揭穿,她刹那间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狼狈不堪。
萧瑜强自镇定,沉声道:
“母亲说得对。”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回去霍家,做个安分的富家少奶奶,学着经商理财;第二条,是继续出国去念书。但无论哪一条,你身上那些肮脏陋习,必须尽快全给我改掉!”
萧瑜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张了张嘴,终于缓慢的问:“您说的陋习,不知指的是什么?”
康雅惠冷冷瞥了她一眼: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这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人都断了,然后去上海。”
“可是和谈的事…”
“和谈与你无关,锦宁后天到北京。既然你想好了要做回我的女儿,那我不希望以后再听见什么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否则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康家丢不起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奉军首领是张作霖,就是张学良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