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错过你俩的婚礼,真是不好意思,回头补一份礼物来。”
“真的吗?你说话要算数!”
萧瑜还没等点头,就被孙敬祺拉走了:“废什么话呀,再不走戏都散场了!”
不小心看见孙小九通红的耳朵根子,萧瑜摇头失笑。
这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可真是逃不开的孽缘。
进了戏楼,台上正一出《武松打虎》正当高潮,看客是掌声如雷拍手叫好。
萧瑜和孙敬祺随意的拣一楼边上一处没人的八仙桌旁坐下,立马有下人端上热茶点心伺候着。
萧瑜其实没什么看戏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孙敬祺东拉西扯,耳边鼓点铜锣络绎不绝,神儿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一幕戏落,一幕戏起,红名牌挂,鼓乐声起,萧瑜微微一愣。
这一场是《霸王别姬》,唱虞姬的是梁瑾。
伴着楚霸王咿咿呀呀的回营声,萧瑜低头,轻轻地吹了口热茶。
不消片刻,虞姬伴着八侍女上台,身穿鱼鳞甲,头戴如意冠,风流俊美,英姿勃勃。
一个亮相,便赢得台下阵阵叫好。
孙敬祺嘿然一乐:“这虞姬还自带三分哀婉凄楚,项羽可还没败呢。”
这段故事脍炙人口,自几年前在京城首演,万人空巷,往后大小堂会少不得来这一段,也不管吉不吉利。
接下来是四面楚歌,霸王心灰意冷,虞姬舞剑。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虞姬身影单薄,扶风弱柳,却偏生双剑生风,眼中含泪,道出了一股红颜薄命,英雄末路。
孙敬祺不禁叹道:“听说云老板前几日淋了雨,大病一场,躺了小半个月,此情此景倒是和戏里不谋而合了。”
萧瑜凉凉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一出好戏。”
萧二小姐与碧云天云老板走得颇近,早就不是什么隐秘。上月梁瑾在萧府门外苦等数天,淋雨病倒,更是被有心人传开,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连这刚才外面回来的孙小九都知道了。
孙敬祺被点破了也丝毫不觉不好意思,优哉游哉道:“我就是觉得可惜了。”
萧瑜瞥了他一眼,他抬眸示意她向上看。
二楼正台上坐的是孙家亲眷,当中一老者,头戴着瓜棱帽,留着三寸须,若有笑意的望着台上虞姬舞剑,正是今日寿星,孙家大老爷。
“谁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老当益壮,夜夜新郎,就好这一口,庆祥班班主来安排这一出,可不是诚心拉皮条么。”
萧瑜面上温度淡了下来。
自来戏子不过供达官贵人取乐的下九流,能遇上个愿意捧着的,是命好。娄小舟走后,碧云天就是庆祥戏班的摇钱树,他幸也不幸的得了萧二小姐的青睐,自古捧戏子的都是爷们,三妻四妾无人管,遇上个没出阁的小姐算怎么回事?
虽然有霍二少爷未婚妻的名头压着,可这年头不比早先,然而没等班主观望好,梁瑾已经被人从萧府抬到医院里了,这是彻底被人嫌弃了,于是原本戏班前途大好的台柱子,一下变成了烫手山芋。
班主唯恐既得罪了霍二少,又得罪了萧二小姐,索性借此机会,直接把梁瑾送到孙老爷子面前。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怨不得别人。
而梁瑾,恐怕也已知道。
萧瑜定定望着戏台上那凄凄楚楚的虞美人,沉默不语。
“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虞姬欲夺剑,霸王不忍,再躲,再避,三夺未果,虞姬谎称帐外汉军杀进,霸王信以为真,转身去看,虞姬趁机一把抽出霸王腰间宝剑——
只见寒光一闪,就架在了颈上。
萧瑜手中一紧,茶杯差点捏碎。
那把剑,是开了刃的。
此时此刻,有意无意回避了整场戏的目光终于交错,穿过人海尘烟,穿过浮光灯影,梁瑾痴痴的望着台下的萧瑜,他动了动唇,终究是没说出什么。
然而那双凤眸,也真真是风流婉转,明致嫣然,会说话的。
萧瑜不期然就想起了他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我认定了的事,就是一辈子。
又想起那夜送他回家那句戏言:云老板也是真情真性的痴人。
也许他统统当了真。
虞姬吐出此生最后一个字:
“罢!”
而后悠然转身,长剑一刎,鲜血直流。
萧瑜骤然长舒了一口气,靠回了椅背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一颗心仿佛自冷水烈火里提溜了一来回,终于轻巧的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