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神情微微一动,像是得了宽慰,点点头:“是啊,只要大齐好,这崇政殿就会一直热闹下去。”他说着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了,一抬脚又停住,回过头,看着正低垂着头,颔首默送她的沈令蓁,“霍少夫人。”
沈令蓁因这突然变化的称呼稍稍一愣,抬起头来。
“你觉得,我这个太子,当得如何?”
她忙垂下眼去:“令蓁见识浅薄,不敢妄议殿下。”
赵琛低低咳了几声,勉强提气道:“倘使我当得不好,行事有损社稷,有害臣民,多在这位子一日,便多一分可能毁了大齐,那这个太子,未必一定由我来做。只要是真正对大齐好的,哪怕拉我下马,我也觉得,未尝不可。”
沈令蓁皱起眉来,因揣摩不出赵琛这话的意思,喉头有些发紧。
“但是……”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果有人在我之后,为谋私利而去伤害我的国家,我的兄弟姊妹,我的臣民,反做比我在位时更糟糕,更坏的事,这是不可以的。”
沈令蓁好像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殿下说的对。”
赵琛的神情和缓下来:“我知霍少夫人心地纯善,绝不愿意看见这八方来朝的崇政殿尸堆成山,血流遍地。倘有一日,你可以为它做些什么,还请千万不要吝惜你的能力。”他说着,朝她拱了拱手,“赵琛在此,及早谢过霍少夫人大恩大义。”
沈令蓁眼光微微闪动,弓着背颔首还礼,直到赵琛扶着廊柱转身,迈着一脚轻,一脚重的步伐走远,看不见了影,才直起身来。
她身后,蒹葭和白露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见沈令蓁望着赵琛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蒹葭忍不住小声问:“少夫人,太子殿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赵琛应当已经猜到了霍家在图谋什么。
方才那段话,看似是他在说自己,其实说的却是圣上。
他在说,在他心中,社稷与臣民是第一位的。圣上在做危害社稷臣民的事,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大齐,那这个皇帝,就该换人当。即便霍家有本事拉圣上下马,他也不会阻止这些必要的流血牺牲。
可是霍家只能到此为止。
倘若之后,霍家还要发动战争,大杀四方,那就是比圣上更恶的恶人。
自霍留行进京以来便埋藏在沈令蓁心中的担忧,再次被赵琛的三言两语勾了起来。
早在当初,她就问过父亲,圣上不仁,是圣上一个人的错,倘使霍留行不仅要扳倒圣上,还要颠覆大齐,推孟家皇子上位,那怎么办?
扳倒一个皇帝,可以有兵不血刃的方式,可要颠覆一个王朝,就必须得让二十八年前的血火再在这片土地上重燃一次。
纵使霍留行是真心待她,也真心愿意保下英国公府,难道到时候,她的阿娘就要这样背祖弃宗,她们沈家,就要为了霍家与孟家的复仇大业而助纣为虐吗?
沈学嵘那时候笃定地告诉她,他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赵琛今夜的话,却让她对这份笃定隐隐失去了把握。
沈令蓁正出神,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像是宴席散了。
她忙朝崇政殿赶去,到了殿门前,却没瞧见霍留行身影,倒是看杨公公匆匆上前来,说:“霍少夫人,陛下将霍将军召去垂拱殿议事啦,霍将军请小人在这儿候着您,说若是您来了啊,便给您备好轿撵,请您先行回去。”
沈令蓁点点头,却因心系席垫,朝崇政殿张望了下。
“霍少夫人这是瞧什么呢?”
她沉吟一下,答:“我丢了块帕子,不知是不是落在席垫上了,想进去找找。”
“哎哟,”杨公公睁圆了眼,“那可不会。您那块席垫被霍将军泼了菜汁,已经让人收拾下去啦。”
“泼……泼了菜汁?”沈令蓁一愣。
“可不是嘛!您说这霍将军,细致入微起来,投壶投出一朵花,马虎起来吧,好端端坐那儿呢,一抬手,咣啷当一下,竟能打翻菜碟子!”
沈令蓁窘迫得脸都红了。
杨公公道她是在抱歉,宽慰道:“哎呀,无伤大雅,无伤大雅,那时陛下与来使都已退席,您就放心吧。”
沈令蓁颔首谢过,转身上了离宫的轿撵。
那头垂拱殿中,霍留行正孤零零坐在下首位置等侯皇帝,等得乏了,眯眼撑着肘摁起了太阳穴。
今夜这一场宫宴,真可谓是耗费心神。投壶结束尚且不觉如此疲惫,被那染血的席垫吓得心惊肉跳了一把,倒像是被一根稻草压倒了。
幸而那位给沈令蓁领路的宫女及时赶到,悄声与他说明了情况,他才擦干了一手的冷汗。
然后还得费劲地想,怎么帮小姑娘收场才好。
霍留行正闭目养神,听见打帘声,立刻敏锐地睁开了眼,向进殿的皇帝行了个坐礼:“参见陛下。”
皇帝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在龙椅上坐下:“留行啊,你可知朕留你所为何事?”
霍留行点点头:“想必是天牢那边有了进展。”
皇帝摇摇头,看似十分头疼:“若是有了进展,也就不必赶在今夜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