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隐约传下的混乱声,这里有通风口,所以听得见。
女眷们啧啧称赞孩子的声音。
家人们商议怎么立功的语声。
杜氏就都听不到耳中。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比袁将军夫人差哪些儿,就在京里先由加寿的亲事,小沈夫人等对宝珠的推崇,铺上一层心头酸意。
这一层,还只是女眷最普通的,听到别人比自己好,无端的掂个酸,本不算什么。
来到边城后,无意中发现余伯南对袁将军夫人的情意。这是女性直觉使然,杜氏真正和宝珠攀比起来。
本以为是宝珠命好,嫁个高官的丈夫,在心里给自己一个不如宝珠的借口,却在今天击落成粉,片片化灰。
从宝珠的话里,杜氏完全可以听到宝珠的为人。她生产中还记挂全城的人安不安全,能接下来就接下来。又要上心误接奸细,又要想到还在外面的舅父母,又要想到大同的两个左右翼,两处卫所的安危。
这是从家门里到家门外,从城里到城外,全在宝珠心头运筹过。
这不是周全,这是聪明。
为人的聪明,全由用心而来。一个人肯用心,必须就会聪明起来。杜氏也有聪明,如待人接物,如谈吐得体---和宝珠胡闹那一回例外。杜氏的得体,是符合官眷的身份。因她有聪明的地方,也就震惊的清楚。
这面面周到,非一般人可比。
这面面周到,也不是一般女眷能达到。
袁将军夫人和自己的差距,这就如一壑天险般凭空而出。天险对面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也很想达到,但知道自己不可能达到。
但她却在那里,早就在。
于是,顷刻间这就输了。输的是什么,也具体不上来。也正因具体不上来,输得一笔一划都刻在骨头上般,挣脱不掉的坏滋味儿。
悄悄的往后退两步,杜氏把身子几乎贴近冰凉的石头墙,又油然生出对宝珠的倾慕之心。不是男人才会向对手惜惺惺,女人一样也会。
但这倾慕心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换成平时,大可以去和宝珠说上几句。此时,宝珠怎么有功夫呢?
一方帘幔挡住,权作产房。飘出来鸡汤味儿、红糖水鸡蛋味儿,热水腾腾的味儿,和温柔劝慰的嗓音:“睡吧,别再操心了,还有我呢,还有你嫂嫂们在。”
这是她的婆婆,那白发满头,却容貌出众的妇人。
宝珠不方便,宝珠要休息。杜氏虽没生过孩子,却总知道生产女人最累。这就扁个嘴儿,默默无言的呆立着,再也不愿意去和国公府女眷们寒暄,有怕她们看出自己差距的意思,其实差距早就存在。不但存在和杜氏之间,也存在和妯娌们之间。
可妯娌们不担心,独杜氏担心,这就落了单,自己百般寻思上来。
哪一点儿不如袁将军夫人呢?
总是让人气馁的不是?
其实宝珠也有不如杜氏的地方,但杜氏让宝珠几句关切打动,把她的得意处再扬不起来,无意中黯然神伤。
无趣的攀比,无趣的把自己伤到。
帘幔后的宝珠,已进入梦乡。
……
潘将军这一阵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好,成天的有人奉承着他,有人买酒肉送给他吃。福王攻城的这个晚上,没有例外的又十几个人围着他,大吃大喝大吹。
席面上一扫,见有两个人没有来,潘将军让人把他们喊来,亲手倒上酒:“说起来咱们能把国公府扳倒,全仗着你们诸位才行,没有你们诸位告诉我,咱们有的是证据,这场官司打下来,我老潘可就没有面子,这地头上也就没办法混。”
把酒碗端起,带着感激感慨:“来来,以后喝酒一个不少,少一个我就不答应。”
坐他对面的,有士兵有小军官,大家齐声欢笑着,把酒喝下去一碗又一碗。
大同火起的时候,报警的信号是要放几个的。这边放哨的人见到,就来回话。都因潘将军赢了官司对国公府不满,骂骂咧咧地来见:“娘的!大同又怎么了?邪火又出来一把!跟城让烧着了似的。”
在这里的全是醉眼,有人就笑骂:“不是有国公吗?管他什么烧透半边天,我们是不侍候。”又推手边的人,大着舌头嘲笑:“你们还记不记得下雨那天,龙家四爷怎么说来着,”紧一紧腰带:“我给你们学学。”
“好好!”在座的人一起拍着手哄笑,见这个人站起来,摆出和龙四当天一样的愤怒,学着龙四的神气:“我龙家世代镇定于此,从没有一个通敌的人,你们胆敢诬陷,不知道国法难容吗?”
“呸!还他娘的国法……”
叫骂声又起来,酒后的醉意像焦干的火药,让话一点就着。乱哄哄的骂瞬间就快要把屋顶子扛起,潘将军笑了笑。
他一笑,有些醉意中的人就看过来,看上去比没喝酒时还要迅捷。留神的看,他们有人注视潘将军已解下,放在椅后的佩刀;有的瞄的是潘将军的脚步,有的则视线放在潘将军手上。
潘将军浑然不在意般,对来回话的人寻思寻思那神气,嘻嘻道:“兄弟们,咱们吃粮当兵他娘的……去看看还是不去看看?”
手扶桌边儿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