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人管这叫机缘。
郑菀一边儿有点高兴,一边又有点儿不高兴。
她阿耶是不会死了,可崔望其人,再是于细处对她多加忍让,寻常连话都少,可大事儿上却从无让步,不论她如何歪缠,他说要带柳三娘子走,便一定要带她走——
只让她舍一个。
舍谁?
郑菀想,还不若舍了自己呢。
是以,崔望临行前,她还单方面地与他吵了一架,好叫他知道,她也不是任他捏圆搓扁没脾气的。
可当宫中车架过来,她还是得上车架,参加这专为他一人举办的庆功宴——
她便有点儿不高兴。
等看到门外进来之人时,便更不高兴了。
柳依竟然也被请来了,还穿了与她一样的衣裳,轻纱覆面,莲步款款。
大约是因同住在国师府、有一份不同于旁人的殊荣在,即便崔望在外对她多有冷脸,可举凡哪府办宴,请了她,必会请这姓柳的。
她二人,简直成了一对到哪儿脱不开的蚂蚱。
“暧,你瞧着菀娘那脸色了没?都绿了。”
“县主,还是您这法子好,动不了她,能叫她恶心恶心也不错。”
容沁看着郑菀那快能挂上两个油瓶的嘴,掩唇笑了笑:
“不过是多费些衣料钱罢了。”
她料想住国师府的这位小庶女没甚钱财置办衣裳,国师大人显然也不会是考虑这些的,只余郑菀,恐怕是巴不得她没衣裳穿,更不会替她说话了。
她便着人送几件与郑菀新作衣裳相像的去,讨得这小庶女好一顿感激涕零,再在宴前专门提点她一番,好叫她照着她的吩咐穿,可不正好跟人撞衫了?
郑菀不是骄傲么,当朝顶顶贵的贵女,与一介庶女,在宫廷宴上穿一样的衣裳,可不是给她丢人了。
若在宴上与那小庶女闹起来,正好让国师大人瞧见,见弃于他,倒也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郑菀比她想象的要沉得出气,不过是冷冷瞥了一眼小庶女,便不再作声了。
“无趣。”
容沁自斟自饮了一杯,转头见太子又痴痴地看着人,自顾自往嘴里灌酒一副借酒消愁之态,忍不住哼了一声,
“太子哥哥,莫要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落人家身上了。”
“看一眼,少一眼罢了。”
太子落寞道。
“太子哥哥若继续这般,回头叫国师大人瞧见,还不知要生什么事端。”
容沁自己给人添堵,不过是些许小事,便是她郑氏菀娘有脸告状,恐怕国师大人也不会受理女儿家“撞衫”这等琐碎之事。
可太子这般便不一样了。
他明摆着是余情未了,惦念到人家屋里去了。
“孤还以为阿沁你天不怕地不怕。”
太子冷笑一声,近来怀王、晋王小动作频频,他惹了皇父不快,连遭斥责,心中本便不快,再听容沁此言,酒进得越发频。
“阿沁还怕死呢。”
容沁翻了个白眼儿。
“可那日孤见你,对国师大人也不是无意。”
太子幽幽地道。
“太子哥哥错了,试问这满大梁的待嫁女儿家,有哪个不倾慕国师这等人物?丰神俊朗,神可通天——”
便在这时,窗外一道雪白的匹练划过天际,带着万丈华光,穿透了一整个夜色。
宫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抬了眼,往外看。
但见黑幕沉沉的夜,叫一道接天连地的白光划破,猛然暴起的光,几乎要耀瞎了人的眼睛。
郑菀不禁站了起来,几上的酒盅滴溜溜转了转,落到地上“啪”地碎了,酒液溅起,落了几滴在宫粉的纱摆上。
可谁也没注意到,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手心死死攥紧了颈间的凤珑,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狂跳,一颗心仿佛叫人攥紧了,半天喘不过气来。
等喘过气,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容怡在耳边轻声唤,“菀娘,菀娘……”
郑菀回过神来,脸越发白了。
镙黛问她:“小娘子,可是心悸又犯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尚且辨不清,只觉方才那一刹那,仿佛有剑光透体,她躺于那华光之下,被森然的剑意一剑取了性命。
地是冷的,荒野漠漠,血还温热。
“小娘子怕是魇着了,不若去更衣室略作休息。”
镙黛看她惊疑未定,面色惶惶,不由提议。
郑菀点点头,愣愣地任她牵着走,她……确实魇着了。
那一剑透体的力道太清晰太冷彻,让她现在还浑身犯冷,只觉得血都快冻住了。
烬婆婆在耳边“咦”了一声,半晌道:
“这般气运……怪道……”
郑菀精神一振,让镙黛将门带上,守在门外,急急将方才之事叙说一遍,问:“婆婆,可是上天与我示警?”
“你且与我说说,你那情郎去了何处?”
郑菀将他去平乱的消息告知了婆婆。
“这便难怪了。”她道,“他突破了,你与他心脉相连,受他影响,也入了迷障。所思所见,均是你最惶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