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雪人。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免勾起长安的一些旧忆,只是……
她从怀中摸出赢烨的那枚青铜扳指。
那些本如磐石一般压在她心上的情感,在这枚青铜扳指面前,忽然就如沙化了一般,不堪一击,所剩无几。
她无法想象如赢烨那样的男人为什么每晚都会细致到要脱下这枚扳指再睡觉,正如她无法想象他那样的男人居然也会流泪一般。
这份感情与她无关,却刷新了她原本模糊不堪的爱情观。
她原本只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却不知不是所有的情,都担得起生死相许之名。
而今,她知道了。
寻常之情,只配寻常以待,不值得以命相许。
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她落脚的那个小院方向而来。
长安放下扶着树干的手,站直身子抬眸向那边看去,却是钟羡过来了。
钟羡当是看到了她方才的虚弱样,走到她身边也没说话,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就往她身上披。
“不用了,我不冷。”长安拒绝。
“方才是我不好。”钟羡一开口便是道歉之语,“扪心自问,我也不会对着随便一个人便坦露心迹。你不肯说,终究是我不够好。”
长安看着他,道:“你错了,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我肯不肯说,而在于你肯不肯相信。你觉得我不够坦白,不过是因为我没有说出你更想听的那个理由罢了,但这并不能代表我说出口的,就不是我真心所想。”
“没错,我就是不相信你是仅仅为了点私仇便欲屠人满门的人。”钟羡道。
长安笑了笑,忽问:“你说二张兄弟最后一战,在不敌对手时会不会自报身份?”
钟羡凝眉。
“为了完成任务,应当会吧。然而,他们还是被杀了。你说这彭家是不把你钟羡放在眼里,还是知道你已经落入了赢烨之手,对他们没有威胁了,方敢如此?”长安再问。
钟羡不说话,连李展他们都能知道赢烨进了建宁,作为戍南将军,彭耀祖确实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你知道赢烨一共带了多少人马过来,虽然一开始他有冯得龙的军队护卫左右,可在冯得龙被杀后,他在建宁还呆了大半个月。在这期间,别说四戍将军联合起来攻打建宁会有怎样的收获,便是只有一位戍卫将军来攻打建宁,你我,也不至于被赢烨带去益州。如今我们是活着回来了,但那是我们付出代价换来的,绝不能成为原谅他们不作为的理由。建宁陷落他们视而不见隔岸观火,他日若是大龑真的跟赢烨打起来,你能指望这帮人保疆卫国吗?你觉得我屠人满门残忍,你可曾想过,一旦开战,他们临阵脱逃,又将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敌军屠戮满门!此等情况下,杀鸡儆猴,算得残忍?”
钟羡眉间蹙起神情纠结,彭耀祖固然是可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他家里那些老弱妇幼,又何其无辜?
“更关键的是,”说到此处,长安四顾一番压低声音,“如今刘光初刚刚继位赵王,兖州人心未稳,不趁此乱局在兖州挖出一些坑来让朝廷把萝卜种下去,难道还要让辅国公这等世家势力抢得先机不成?只要刘光初砍下这第一刀,迈出这夺权的第一步,他就与他父亲留给他的这些旧部彻底成为两个阵营的人了。从今往后,兖州赵王,不过是一个与部下不睦、只能仰朝廷鼻息以存活的傀儡而已,对朝廷而言再也不具威胁。”
长安说完,见钟羡眸中似有豁然开朗之意,她脸上笑意一敛,问:“这样的理由,你是不是比较容易接受?可是我却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微微侧过身,看向远处道:“我借你的人保护纪家姐弟,原以为以你钟家的名头,定然能保他们安全无虞,谁知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纪家姐弟本身如何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可当他们出事时,他们的身份是我长安想保的人,我长安想保的人被人给动了,这就是打我的脸。一辈子很长,我不能永远被人这样打着脸度过。我要有我自己的名头,我要天下人不管是黑是白在官在野,只要听到我长安两个字,就诚惶诚恐不敢造次。我要让我长安想保护的人,只要我一息尚存,不管境遇如何,她们都能安全无虞。这是一条为我自己而战的征途,一将功成万骨枯,彭耀祖一家,就是用来堆砌我权位之座的第一根白骨。”
她回首看着钟羡,道:“比之这个理由,我知道你更愿意相信我先前所说的那个理由。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以为你足够了解我,你了解得还远远不够。你可知我们不同在哪里?你出生富贵,锦衣玉食让你觉得你比寻常人得到的多得多,所以你也应该付出更多来回馈天下。而我与你恰恰相反,我认为为了生存,我比大多数人付出的更多更艰辛,所以我理应得到更多。你是大树,你伸展浓荫庇护弱小,而我只想做一根毒藤,我延伸之处,就不许他人踏足,为了开辟我自己的疆土,我不介意将挡在我面前的一切障碍统统清除,不管他是不是无辜。我还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如我这样的人多,如你这样的人少,只要你还立于庙堂之高,你就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今日若是陛下在,我说要杀彭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