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绣的双龙云蝠围绕着她肆意翻飞,美则美矣,却穿着他人的嫁衣,冠着他人的姓氏。
他屏息望着,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每一次气息的吐纳,都牵连的心头钝痛。
良久,他朝她走了过来,湛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稳住了脚跟,撞见了一味的回避也不是办法,早晚要做个了断,她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侍卫对亲王福晋按规矩要见礼,以往见面那么多,湛湛还是头回见他行大内侍卫礼,躬身握拳,双腿合拢打一横儿,一气呵成。
“臣郝晔见过福晋,福晋吉祥。”
她的心口像是罩着一口钟,他每吐露一个字,就撞响一下,撞得她脑仁发木。
她忘了叫起儿,他就那么俯肩垂头一直站着,跨刀柄的柄头垂着明黄的丝绦流苏,倚着夜风微微打摆。
郝晔的动作一丝不苟,他有他的格调,纵然湛湛再次见到他心里除了愧疚别无其他感觉,不得不承认他举手投足之间有那种外人接触以后会由衷赞赏的特质。
她何德何能,让他冲她低头,湛湛纳住气,强忍着心头的各般滋味叫他起身,夜风还是肆无忌惮的窜入,搜刮着她的五脏六腑。
“大人多早晚回来的?”她甚至不敢跟她道歉,只当她是懦弱吧。
“回福晋,是今天,羁押北上的犯人已经安置妥当了,这半年以来的差事已经告一段落。”
半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唯有他脸周的线条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他的措辞挑拣的不疏离也不亲热,每个字眼儿都恰如其分,一如大内侍卫跟亲王福晋本该有得客套样子,这样的处理方式无疑是最好的,现在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人,这样的措辞才是符合规矩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湛湛的眼前氤氲着雾气,她不能再久留了,忙低了头道:“我这就先告辞了,大人您也请回吧。”
她转过身没走几步就听见他的脚步从后面追了上来。她心里慌急,撑着宫墙尽可能快的往前走,花盆底跟地面扣出的声响,焦灼的扎在心头,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儿。
绝望冲斥着她的心胸,湛湛回过身来,往后趋跄了数步,摆着手央求他不要过来,可是不管她怎么躲,手腕还是被他给抓到了。
郝晔的影子追进,兜头把她抄住,“湛湛,”他嗓音寒哑的道:“你个头长高了。”
像有一滴雨落入湖心,叮咚一声荡漾起涟漪,回忆一圈一圈在她眼里打着旋儿,很多年以前,两人有机会在一起玩的时候,总要比个头,她当然比不过他去,总是在他胸口的位置,可是他每次都会说,“湛湛,你个头长高了。”
她的过去像一道影子,太阳升到当空的时候,逐渐模糊远去了。现在郝晔来了,他是她幼时花季的见证,彻底唤醒了她从前的记忆。
“哥哥,”湛湛窒了口气道:“对不起,是我对不住您,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
郝晔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了,是他们为了拉拢云贵总督,设了圈套算计你的,我在这门上等你半天了……”
“湛湛,”他扣紧她的手腕,“你离开他,那人他不配,你嫁给我,我娶你。”
湛湛满目疮痍,她死命咬着嘴唇可还是抑制不住留下了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是我不配,我配不上您这般好的人,是我辜负了您,现在我已经嫁人了,您也要往前看,您看您这趟差当的多漂亮,日后论功行赏,朝廷一定会大大赏赐您的,您会遇到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姑娘……”
一声对不起说出口,勾连起过往的种种,那些事情该被忘记而不是被提起。
郝晔原本无尘的眼底,现在淤积了浑浊的泥沙,这都要怪她,而她除了道歉别无他法。
“湛湛,”他伸手碾去她的泪珠,无力的叹气:“别人再好,在我心里又怎能跟你相提并论?我知道这都是他逼你的,是他威胁你的对不对?没关系,现在我回来了,他没办法欺负你了,咱们大邧国法清明,有据可依,我带你去跟他合离,你们是利益捆绑的婚姻,他有什么脸面不同意?有我在,我也可以保护你,保护你的家人。咱们还可以回到从前。今后你不必再仰仗他的脸色过活。”
提到诚亲王,湛湛心中的狂风暴雨逐渐的平息了下去,她拨掉眼尾的泪珠,转身靠在了宫墙上,墙体冰冷的触感更加让她的心镇定下来。
灯罩里的光火跃动,照亮了她的心底,湛湛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凝眉的样子,他时而也会蓄起笑容,眼尾溢出淡淡的光。
他的影子消失了,湛湛望着眼前的人,如果感情的深浅是依据相处时长来定义的话,那么能让她心动的就是郝晔了,然而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自私无情,能让她心里真正掀起波澜的却只是那位王爷。
他不及郝晔温柔,更没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岁月的时长做支撑,可他那些细小的心思,诚恳的担当,热烈的追逐,轻易的就撞入了她的心坎儿。
她对他的感情从厌恶到仰慕,之前她对自己的心意了解的不透彻,还有些含混不清,不确定是不是喜欢,直到方才她才识清自己的内心,她对诚亲王是有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