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孛都日额头隐约有汗迹出现。
陆老夫人一双无法聚焦的瞳眸中,仿佛又见纵马横疆的凛冽杀意:“就是拼却陆府在军中积攒的所有人望,碧落黄泉,魏吴梁狄,不论哪一处,都定会寻到他的。你听到啦?”
阿孛都日肃手低声应是。
岳欣然扶额,简直都有些开始可怜起阿孛都日来。
陆老夫人再次微微一笑,却如春水融冰般慈祥:“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日就要劳烦你辛苦,先陪阿岳好好玩着吧。”
阿孛都日:……
他记得,他小时候,陆老夫人也是这么对定国公家那倒霉孩子说: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日就要劳烦你辛苦,先陪六郎好好玩着吧。
然后……大祸小祸,那倒霉孩子都替他背过锅……
阿钟伯笑弯了眼睛,开开心心地道:“老夫人的安排最妥帖不过,你还不赶紧谢恩!”
阿孛都日苦笑着道谢。
苗氏在一旁不由再次嘀咕:“人倒是老实,家世也便罢了,这模样也生得太糙了……唉,阿岳你怎喜欢这样的?”
岳欣然同情地看了一眼“生得太糙”的阿孛都日,这个时代,中原地区的审美极度偏向那种面如冠玉、唇若涂丹的美男子,欣赏不来昂藏英俊、荷尔蒙爆棚的硬汉。
岳欣然猛然反应过来,所以,昨日那些世族送了一群白斩弱鸡来讨她欢心,难道根源在这里?!
苗氏想到什么,笑眯眯地道 :“阿岳,你不是还要再寻茶址么,不若先去关岭郡罢?不云上次遣了人来说,快到夷族的火歌节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么,这次莫要错过啦!”
她就不信了,见过夷族那些肤白矫健的男儿洗洗眼,阿岳还看得上旁边这块糙石头,她那远房侄儿苗不云虽然不擅言辞,却极真诚地一直惦念着阿岳,火歌节必是要有一番表示的!
听着听着,阿孛都日忽然就有了一种预感,就算有朝一日侥幸得以归家……他的家族地位怕也是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罢?
阿钟伯看着阿孛都日孤独地站在那里,忽而叹了口气,独目仿佛看向了遥远的魏京,当初的小世子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去巡边,也不过只有一十五岁啊,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却是他生命中变化最大的岁月,飞扬跳脱的男孩儿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的模样、性情、声音和身材甚至都变得叫曾经的亲人当面不识,若非他细微处的步伐吐息留着极深的陆氏印记,成国公亲传绝不容错认,就是阿钟伯也绝不可能认得出来。当年成国公府满门战死,只留下他一个半大孩子……这些年,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九死一生、风沙磨砺,才能有如今这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
好像又回到许多年前,看到那个每次送走出巡的父兄、低头蹲在门口闷闷不乐的小小身影,那样的形单影只,然后,就像每一次总能变出无数新奇玩意哄得他开开心心一样,阿钟伯笑眯眯地牵过来一匹极神气的高挑马儿。
“老奴不能陪在六夫人身旁,便叫你这马夫代为照顾夜雪吧?”
阿孛都日一怔,晨光之下,眼前马儿浑身雪白,好像在发光一般,身上笼着一层光晕,不容轻亵,三四载光阴,半大的马驹也成长为如今不动自威的神骏。
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朝阿孛都日瞅来,就像初见一般,四目相接,便认定了忠诚与默契。
阿孛都日露出笑容,伸手去揽它,夜雪前蹄轻轻一迈,便高冷地转过身,站到岳欣然身旁,只向阿孛都日露了一个健壮的马屁股。
阿孛都日:……
陆府上下人人先是一怔,然后开始哈哈哈。
欢快的气氛中,陆老夫人与苗氏的牛车启程,留下汉子和小娘子,还有一匹鼻孔朝天的白马。
岳欣然看着身影萧瑟的阿孛都日,出言安慰道:“夜雪还是喜欢你的,它刚刚都肯正眼看你,不喜欢的人,比如霍小将军,它从来都是直接上蹄子的。对吧,夜雪?”
夜雪鼻子喷了一口气,如果它不是一匹马,岳欣然觉得它简直在嗤笑,简直嘲讽力MAX
岳欣然:……
她看了一眼阿孛都日,正想要不要换个角度再安慰一下?
阿孛都日却忽然笑了,这个笑容里,全然看不到一点对方才那待遇的怨怼与失落:“若要去关岭赶上火歌节,今日便该出发了。”
岳欣然不由觉得,这一刻,阿孛都日是真的非常高兴的,那种愉悦,就好像冲破他身上一直以来的层层寒冰,镶上了灿然金边。
不待岳欣然反应过来,阿孛都日已经举着她转了一个圈,畅快大笑中,阿孛都日想,你不会知道,知道当年之事后,再看到她们如今能安然无恙,我有多么后怕,又有多么庆幸与感激!
然后,阿孛都日将她放在夜雪背上,然后他轻轻跃坐其后,双臂揽着岳欣然的腰,他脚跟轻轻一点,岳欣然来不及反应,夜雪就已经轻盈奔跃而出。
岳欣然摇头失笑,这张扬恣意的家伙哪里还看得出方才半分的憋屈。
出了益州城,岳欣然正想嘲笑阿孛都日前怂后扬,却只听他口中打了一个轻轻的呼哨,再然后,忽然之间,岳欣然所有风景都在刹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