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犇自负一笑:“我生就这幅气性,没法子屈居人下。叫我从裨官小吏做起,将雄心壮志都消磨在言不由衷的恭维中,消磨在不痛不痒的周旋中,我宁可一生不踏入朝堂。”
少商:三叔父地下室中枪,原来县丞也算裨官小吏。
“所以你就屠戮颜忠满门,以此作为晋升仕途的踏脚砖!”凌不疑语气逐渐严厉。
楼犇摇摇头:“崔侯谨慎,军国大事岂容我一介白身指指点点,我大咧咧的跑去给崔侯出谋划策,谁能听我,谁能服我?总得有些依仗才能叫人信服我吧。”
楼太仆老泪纵横的拉着侄儿的袖子:“子唯啊,你何必行此下作之事,咱们楼家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慢慢来……”
“伯父你别装模作样了。”楼犇讥笑着打断,“人人都说楼太仆忠厚老实,可我们自家人哪个不清楚伯父的小计较。”
楼太仆噎住了。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子晟,数年前子晟曾在东宫面前举荐我。”楼犇继续对凌不疑道,“我听说子晟曾对太子言——楼子唯是个谋政理事的大才,扔在论经所里摘章抄句可惜了,应该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凌不疑低声道:“我只看出你的才学,没看出你的为人。”
楼犇道:“是以,我虽然从未和子晟深谈,但心中已将子晟当做了知己。”
少商心想:上一个把你当做知己的颜县令都全家死光光了,看来还是别做你的知己好。
“可惜,太子殿下没听子晟的,子晟可知这是为何?”楼犇道。
少商被吊起了兴致。
楼犇看了楼太仆一眼,含笑讥讽道:“因为我的好伯父,满口谦逊的婉拒了太子殿下的举荐,说我年纪还轻,应该再多走走看看,再历练几年才能当事。”
楼太仆满面痛悔的叹道:“……都是我的不是,听了你大伯母的……”
“别再推给大伯母了。”
楼犇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都推给妇人,也亏你做的出来!你若要举荐我入朝为官大伯母还能吃了你不成!其实你也暗暗盼着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吧,可惜几位堂兄弟皆是蠢材。当年你与父亲争执,后来就怕我出了头,将来会压制你的儿子们,是以一直阻挡我的前途,不是么?!”
楼太仆被数落的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你你……你怎么血口喷……”
楼犇不去理他,缓缓走到窗边,墙边悬挂着一柄镶有宝石玉珏的长剑。
他长叹道:“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海,可陛下只夸奖我的文采和学问,却不知道我的抱负乃是山河为盘星辰为棋;储君又对伯父言听计从,我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眼见袁师弟今年才二十一岁,已在尚书台有了一席之地,我却还不知落脚何处。”
“雄鹰不能在矮檐下飞行,鲲鹏也不能在浅池中凫水,我自少年起一心入主中枢,却不想落到这个地步。唉……时也命也……”他转过身子,冲妻子微微一笑,“阿延,看来我不能陪你去东海寻访蓬莱仙境了……”
凌不疑心头一震,厉声呵道:“且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一闪,楼犇已拔出墙上长剑,横剑抹颈。
楼太仆和楼二夫人惊叫一声,王延姬疯了似的扑上去,却见丈夫的喉间已汩汩流血,人也气绝身亡了。
……
三日后,皇帝先将彭真等一干党羽收监,打算将来挑个好天气行刑,同时为寿春大战论功行赏。因为崔奶爸安排的好,除了几个的确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年英雄,其余基本都是‘按伤势轻重分配功劳’,差不多人人满意,连只做了文书工作的班小侯也得了赏赐与官秩。
只楼家例外。
在这场大战中立下最大功劳的楼子唯忽然自戕而亡,与此同时,皇帝将楼郡丞及膝下数子流放千里,并罢免了楼氏阖族的所有官职,勒令楼大伯立刻携全家回原籍,闭门思过。
——虽未点明罪行,但朝堂上的许多老油条已经心中有数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楼垚。
据说就在皇帝要给楼家定罪的前一日,何将军的几位昔年战友忽求见皇帝,声泪俱下的恳求皇帝看在何氏满门孤寡的份上,好歹网开一面。
皇帝是个念旧的人,想楼垚本就对其兄恶行毫无所知,如若不赦免楼垚,是让何昭君改嫁还是一起跟着去流放吃苦呢,还有何氏小儿将来找谁安恤抚养呢。
咬牙切齿的纠结了半天,皇帝终于对楼垚抬了抬指头,不但没让他流放,还找了个小地方让他做县令去了,何氏余部可以随行。
这日无风无雪,是隆冬以来难得晴朗的好天气。
少商照例奉皇后的命来给皇帝送懿册(皇后向皇帝书面禀告事情的一种文书),然后被凌不疑拉着站在廊下晒太阳,没过多久袁慎也过来了。也不知谁开的头,三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楼犇这人。
“子唯师兄可惜了,单论才干,师门中无人能出其右。”袁慎叹道,“一时想岔,万劫不复。如今全家获罪,夫人也回娘家去了,真不知所为何来。”
“也不过尔尔吧,他苦心筹谋的计策才几日就被我们看穿了。”少商吐槽。
凌不疑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