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雨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一双琥铂色的眸子,纯粹、明亮、冷若冰霜,瞳孔的颜色在阳光下渐渐透明,明明是将死之人,抬眼看她的时候,眸中一瞬间生出夺目光彩,执着的超乎寻常,那是对生的强烈渴望,迫切的求生欲令她感到震撼,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这两个人,一个求死,一个求生。尽管目的不同,但有一点,执着坚定的样子都令人深深的动容。
上官颜见她表情松动,接连开口:“我已经厌倦这样日复一日的昏昏沉沉了,哪怕是清醒的时候,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把往事都忘了,如果连我也把他忘了,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记得他呢?死不是最可怕的,被人遗忘才是。谢姑娘,就让我带着对夫君永恒的思念离开这个世界吧。这是我最好的结局。”
谢时雨认真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
……
三日之后,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里,上官颜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清冷的面容难得染上了几分明艳,一个人平静的靠在躺椅里,眼神悠悠落在青翠连绵的远山上,露出了一个来到黄泉谷以来最轻松,最自在的笑容。从谷外炊烟袅袅的村寨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薄薄的暮色松松斜斜地笼罩下来,在她静美安然的脸庞上投下一道光影,看起来平静又安详。
都说人死的那一刻,会回忆起一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上官颜闭着眼睛,脑海中就出现了吴询的脸,他坐在素闲居满地的红烛里望她,眼中含笑,烛光映着他的脸,静谧又温柔。他笑着向她伸出自己的手,轻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上官颜眼眶微热,抓紧了那只手,夫君,让你久等了。
人的命是站在一座孤悬于时空之界的桥上,凭栏远眺,江河奔腾,一面汹涌而来,一面渐行渐远渐无音。吴峥于她,是短暂相遇后的分离,或许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但随着时间长河远去,这份感情渐渐消失。吴询于她是汹涌的江水,携着滔天之势而来,是她在桥上邂逅的缘分,是命里的侥幸。
最后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轻盈的像只蝴蝶,向着天空的方向振翅而飞,她知道,那片天空的尽头一定是天堂,那里有吴询,那是她此生的归宿。
夕阳西下,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像是无声的哀悼。上官颜面带着微笑死去,见证她死亡的除了天和地,就只有黄泉谷的谢时雨。或许真的如师傅谢蕴所说,这片山崖之巅,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在这里迎接死亡,不会再有恐惧和害怕。如果真的有天堂,就让她和她的夫君在那里相会吧。
“带吴峥上山吧,把我房中那把铁剑还给他,这诊金我是不能收了。”谢时雨转过身,有些遗憾地吩咐小僮。
……
夜幕降临,风声四起,谢时雨坐在竹舍中整理药材,一道凌厉剑光突然穿透薄薄的窗户纸,准确地刺向她的颊边,削断了耳廓后一缕碎发,牢牢钉在了她背后的墙上。
“阿颜为什么死了!是不是你害死了她!”
谢时雨看向来人,惋惜的表达了自己的遗憾:“是我医术不精,没能救得了上官姑娘,害她情毒发作,力竭而亡。”
“力竭而亡……”吴峥怔怔地听着,双眼渐渐泛红。像是终于接受了上官颜的死,他喃喃问了一句,“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谢时雨拔出插在墙上的剑,放在吴峥手中,淡淡地道:“情毒发作是什么样子,你应该见过不少。”
吴峥猛地一痛,抬起红通通的眼睛:“也好,她终于解脱了,再没有人逼着她活了。”
果然如上官颜所料,不能将她自尽的消息告诉吴峥,他可以接受她不治而亡,却不能接受她自寻死路。爱上吴询,为了吴询求死,这是吴峥永远不能接受的。
上官颜临死前求她隐瞒这件事,何尝不是明白吴峥心中可笑的执念。至于他还爱不爱上官颜,这个问题,上官颜不想知道,谢时雨也不想知道。
又过了一日,谢时雨将上官颜火化,骨灰撒在黄泉谷山脚下,为她和吴询立了个衣冠冢。这应该是上官颜的心愿,生生世世,都和吴询牵连纠缠,不分彼此。
……
乌凤崖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谢时雨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因为师傅定下的三月之期已到,再过不久就是新任谷主的继位仪式。谢蕴,叶度还有出谷的各位同门弟子都要回来,这其中包括曾是她竞争对手的大师兄玄渐。
其实她一直不太明白玄渐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他离谷时掷地有声的话语和决绝的表情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会再回来了。当不成谷主的玄渐根本没打算屈居于谢时雨手下,这对他来说是耻辱的。听师姐梁浅说,是小师叔叶度专程去晋国请的玄渐,其实玄渐能不能来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相反的,她认为玄渐还是不来的好,因为以他的性子,难保不会在继位仪式上给她惹出什么乱子。
事实证明谢时雨想的不错,玄渐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的未来。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会再一次见到那个人。
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男人。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