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一个年轻清俊的小厮跑到两人面前,气喘吁吁道:“爷,您在这儿啊,要我一顿好找!刚才侯府又来人了,说老夫人找到了那日您救下的姑娘,要给您纳进府里做妾呢。”
“秦峰,鱼被吓跑了。”昆仑闷声说道。
秦峰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管鱼。他继续说道:“爷,来的人还说,若您执意不肯回去,老夫人就绝食!”
男人缓缓抬起头,压低的斗笠下是一张刀凿斧刻般的俊脸,眼睛如同天狼星一样明亮。他穿着粗布麻衣,周身的锋芒被刻意收敛,乍看之下不过是个寻常的百姓。只不过偶尔一个眼神,才会流露出统兵千万的气势和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男人打了几个手势,秦峰立刻回道:“那姑娘姓沈,刚随家人进京几个月,跟宫里的庄妃娘娘是表亲。听说这位沈三姑娘在家乡的时候,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咦,您救人的时候,没有发现吗?”
裴延没搭理秦峰,默默地收起钓具。
那日他刚到京中,陪母亲到慈恩寺上香,半道上恰好听见有人呼救。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路过之时,发现对方是霍六,这才出手。
霍家是当今太后的母家,霍六公子霍文进,因与太后同日出生,颇得太后恩宠。这两年,霍家人借太后之势,捞了不少官位,在民间横征暴敛。尤其这个霍六,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无人敢管。
当年,裴延父兄蒙难之时,原本往来频频的霍家为了撇清自己,落井下石。这仇,裴延至今还记着。何况他早就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霍六了。
那日他出手救人只是顺便,那姑娘一身狼狈,他也没有细看就交给她的家人了,哪知道是美是丑。当然,这些并不重要。他从来就不会乖乖地任人摆布,朝堂上如此,家中更是如此。
裴延把收好的钓具抛给秦峰,起身往回走。他走得很快,秦峰抱着东西忙不迭地跟在后面,还想再劝两句,却被昆仑一把拉住胳膊。
“你干嘛?”秦峰不满地问。
“没用的。”昆仑摇了摇头说道。他的汉语还不流利,只能说些简单的字句。但他深知裴延的性子。侯爷平素就不喜与人交往,除了打战,对别的事情都没兴趣。这次老夫人硬塞个妾给他,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恐怕侯爷也不会轻易答应。
这些,秦峰都知道。他是裴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跟在裴延的身边十年了,说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他早就愤愤不平,京城里头把侯爷传得那么不堪,以至没有哪家姑娘敢嫁。虽说这回老夫人是自作主张,但侯爷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不能一直没个女人。
这些事,他跟一个蛮子说不来,自己追裴延去了。
现在的靖远侯府是裴父在世时的府邸,裴延才要回来不久。但毕竟荒废了十年,墙皮剥落,屋瓦残损。与当年鼎盛之时相比,显得有些落魄。裴延也没刻意命人大肆修缮,就让家人住进去了。
侯府的主屋是整座府邸最宽敞的地方,由裴延之母王氏独住,名叫寿康居。侯府家眷不多,除了久病的王氏,还有一位魏氏,是裴延的寡嫂。
说起这位魏氏,闺名令宜,乃是将门之后,当年也是享誉京城的贵女。魏家和裴家算世交,魏令宜与裴延之兄青梅竹马。当年,她嫁过来没多久,裴家便获罪,举家被逐出京城。之后,裴延的父兄客死异乡,王氏大受打击,一病不起。魏令宜怀着身孕,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裴家,让裴延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参军。
所以裴延复起之后,侯府上下都交给魏氏来打理。他对这个寡嫂,也一直敬重有加。
此刻,寿康居的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丫鬟和婆子。众人都低着头,不敢交头接耳,生怕惊扰了屋中的主子。
主屋之内放置一张巨大的罗汉床,围屏上雕刻着精美的八仙图案。床上侧卧着一位束着镶嵌翡翠抹额的老妇人,她不断地发出呻.吟,表情似乎极为痛苦。
坐在床边的大夫久久不语,魏令宜着急地问道:“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
大夫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察言观色,老夫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若照实说出来,只怕要落个庸医的名头。他摸了摸胡子,扭头对魏令宜说道:“老夫人这是心病,近来可有什么让她烦心郁结之事?”
魏令宜微愣,立刻就想到了裴延纳妾一事。早前,裴延因为坑杀战俘,被天子急召回京。但除了那日到慈恩寺上香之外,他一直住在京郊的别院里,不再露面。婆母想他回来,又拉不下面子,就用纳妾的事逼他。母子俩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想来这便是病的由头。
“我们出去说。”魏令宜低声道。
大夫跟着她走到了屋外,魏令宜面带微笑,无奈地说道:“其实母亲没有病,对吗?”
大夫蹙了蹙眉,点头道:“夫人,恕我直言,老夫人的脉象并没有大问题。但我听府中的下人说,她不肯进食,长此以往,对身体十分不利。若想她长寿,她有何求,你们还是尽量满足的好。”
魏令宜叹了口气,付了大夫丰厚的诊金,又命身边的大丫鬟春玉送他出府。
寿康居的院中,梅花开得正好,白得像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