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众人不敢直说,只道:“才有了两句口角,都恼了。”
贾母听说,气道:“可是两个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鸳鸯忙笑着解劝:“俗话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太太只等着,明儿早起他两个又好了。”
这话叫贾母心下一动,她本就因着薛家传出金玉之言不痛快,偏这边势单力薄,林丫头也指望不上,正想辙儿呢。鸳鸯这话倒叫她生出个往日不曾有的念头,虽说云丫头身家忒简薄了些,可也不是不能抬举。况且只叫她顶一时罢了,后头不成自己也能许她一份丰厚嫁妆,再叫两个侄子给她寻个好女婿不迟。
当下就说:“把我收的那个白头长春的络子给云丫头,我见她腰上的绦子都旧了。”鸳鸯愣了一愣,才应下,这络子是中秋甄家的节礼里头的,络子上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白玉镂空雕着白头翁、月季花和寿石,白玉下头坠着三挂流苏,每挂八颗珍珠:中间一挂以珊瑚蝙蝠为腰结,最下一个金镶碧玺莲花坠角;两侧两挂都以绿松石方胜做腰结,下边是玉鱼坠角。
饶是贾母的私房鸳鸯几都知道,也少见这样精巧的,她以为这个要么老太太自己用了,要么就给宝二爷挂他那玉,再想不到竟给了史大姑娘。又听贾母点出‘腰上’,鸳鸯似有所悟。
到睡下还在思量这个,别人都以为老太太把史大姑娘接来和宝二爷一起养在膝下,是存了些成双成对的念头的,可鸳鸯心底门儿清,老太太万没有这意思。史大姑娘虽父母去了,可正因父母去了,单留下她一个,她才金贵不同,不管忠靖侯还是保龄侯,都得顾着这个侄女才行。老太太养着她,两侯府只要还要名声,便只得敬着抬着这上辈的老姑奶奶,对老太太的吩咐,不敢有丁点儿怠慢。若不然,忠靖侯继室夫人那样,老太太恼过一阵就不在意了,只因老太太知道,这到了事上,当家做主的仍旧是两侄子罢了。
鸳鸯能成贾母跟前第一等红人近人,自然不光是行事妥帖公正才行,还因为她最知道贾母的心思。贾母这是把她当做另一个赖嬷嬷在调理。所以贾母才微露意,鸳鸯就上心了。
次日起来,鸳鸯不仅将那几件首饰绦子给送去碧纱橱里,各色的玩器陈设也给湘云换了一遍。多宝阁里宝光灿烂,大案上摆着掐丝珐琅座红珊瑚双鱼嵌珠翠盆景、青玉三星图插屏,就连枕头、幔子、帐子、盖帐,也换成新制的蜜合色绣蝴蝶团花纹的。
湘云手上伤的倒不重,只小心着不碰水别留下痕迹就完了。她和翠缕都以为这是老太太替宝玉赔不是来了,倒觉得不好意思,忙拉着鸳鸯说话。
“宝玉不过多吃了一口酒,并不是有意的……”鸳鸯方才知道这里头的原委,却也不解释。
贾宝玉清早起来,想起昨晚上造次伤了云妹妹的事,披上衣裳,趿拉着鞋就过来看她。听到这话,心下又愧又叹,心想打小一床吃一床睡,到底是云妹妹体谅眷注……又想起宝姐姐羞解璎珞之美景……复又想起林妹妹,比之云妹妹何等无情生分,不由得对门长吁短叹,叫来寻他的袭人给拉回房去。
袭人一面给他梳头,一面听他说:“……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飞灰……”
袭人只当他又犯了痴病,也不理会,只劝道:“你大前日还急着跟秦相公一齐读书,打发人送信叫秦相公来这里,现下又不急了不成。”看看天光又庆幸道:“可巧昨日那雪没大下下来,若不然,叫我们怎么放心呢。”
宝玉见旁边案上,袭人已将书笔文物收拾的停停妥妥,笑道:“好姐姐,你不怪我上学去丢的你们冷清了?”
袭人见他回心转意,忙忙又说了好些个周到暖心的话,又一再嘱咐“念书的时候想着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些。”
晴雯带着碧痕进来,闻言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贾宝玉去见过贾母、王夫人,给贾政也请了安,方回来与湘云作辞。湘云早不把先前闷气放在心上,因笑道:“好好,你这一去,来日就为官做宰去了,日后应酬世务,可是不在话下了。”
宝玉听了,脸上登时要拉下来,到底看见湘云仍旧包着帕子的手,才将将忍住。也不多唠叨,才要撤身而去。又听湘云叫住笑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别个姐姐妹妹去呢?”
宝玉笑笑,只出来和秦钟回合,往家学去了。
车上,还与秦钟感叹:“这世上的女孩儿,虽则各有各的好处,偏也多有各自的恶处。清清白白的女孩儿,都叫那些仕途经济的话都教坏了!竟无一人知我心!可悲可叹!”
贾宝玉自是嗟叹个不住,眉寿苑里林家众人却觉着忽然清静了不少。
若在往日,贾母几乎天天都命人来,或是来瞧黛玉好不好、或是叫她过去同姊妹兄弟一处解闷儿,黛玉隔三差五总要去上院坐一会子。可自打贾宝玉上学去了,许是金孙不在眼前,老太太没了兴致,竟不大叫人来请了。
眉寿苑里且忙活着呢,黛玉除了逢五逢十的去给贾母请安,并不大出门。杏月跟她出门两次,回回都见着宝钗主仆,还听见有丫头抱怨说这主仆俩个跟长在这里似的,常常晚上才回。
这些都不干自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