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宝哥哥回来了,今日在外头可见着什么新鲜事了,说给我们听听。”
宝玉心神被新来的妹妹占了一大半儿,搁以前早谈天说地的顽笑起来,这会子只道:“不过是照常例,没趣的很。”又笑道:“怎么偏赶上今日了,我正说不巧呢,姑妈家的妹妹你们都熟识了,就把我撇在一边儿。”
这却是见黛玉招手叫惜春挨着她坐,才有此一说。
上晌林黛玉与贾惜春一起好一会,自比旁人熟惯些。而说起惜春来,从来都是三姊妹中的一个,就是年纪最小,也从没得过旁人特别的青眼,见林姐姐待她与众不同,怎会不喜欢,忙过去偎着她坐下。
贾家看惯了这三个穿戴一样、坐卧一起,这会三春单飞出去一个,只剩俩个一处,还怪不习惯的。
贾母笑道:“往常还说四丫头性子耿介,没想着倒投她林姐姐的缘……”
王夫人看着府里的姑娘都在,只差了宝钗一人,就笑着跟周瑞家的说:“去把宝丫头叫来,就说姊妹们都在老太太这里说笑,让她也过来,一个人闷屋子里有什么意趣。”
周瑞家的方答应了,就听贾母道:“你孝顺我,疼爱孩子们,可这当姊妹的就忒不会心疼人了。你虽只叫宝丫头来热闹,可你知道姨太太最守礼,听这么传话哪有不来陪的道理?姨太太也有些岁数的了,才回去歇息,你又叫过来,这一来,可不又得梳头换衣裳的折腾。”
王夫人听了,只得替薛姨妈谢老太太体恤。
这头,贾宝玉到底又凑上来说话,赞道:“妹妹这一双罥烟眉极妙,淡如流云烟霞……”
林家的丫头都微微皱眉,谁家的小姐能让人品评,才见头一面,这位宝二爷未免忒轻狂了些。
偏贾家是见惯了他这样子的,前两年还小点儿的时候吃丫鬟唇上的胭脂也是常事,都不当回事,就连王夫人也没往心里去。
就听贾宝玉又道:“凤姐姐那里有一斛波斯进上的螺黛,画眉最好,《隋遗录》上说‘争效为长蛾眉’‘号为蛾绿螺子黛’。妹妹调螺黛描画,岂不妙上加妙?”说着就急着兜揽应承跟凤姐要螺子黛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取来。
林黛玉本就为了他穿红着绿毫不避讳的态度着恼,不过后来看着眼熟,又拉出亡母供奉外祖遗画的事故,这才暂放下了,此时一听这话,不禁深恼,噌的一声站起来道:“二表哥这话我却听不大懂,母孝在身,我岂敢扮妆盛服!”
贾宝玉登时讪讪的,有些脸上下不来。贾母在旁边听说,忙嗔怪他:“又冒撞了不是,还不给你妹妹赔不是。”又劝黛玉:“他见着你高兴,想着给你寻些稀罕物顽,你且恕他一回,他若再犯,我替你锤他!”
黛玉忙也微笑应了,只是再不愿理会贾宝玉,坐下来不是端着茶碗喝茶,就是与惜春说话。
贾宝玉有心赔罪,偏生插不进去,急的了不得。
朱嬷嬷任黛玉撒性儿,只当没看见,与王夫人说些没咸淡的家常话,心里却觉着如今这脾性才有些风范,若是一味的温柔懂事儿,那是假大度,反让人看不起。况且她这样出身的小姐,没点子脾气坚持,出阁后也压服不住夫家的小辈下人的,一辈子就算毁了小半了。
朱嬷嬷也就一想而过,只是虑着还要与陈嬷嬷商议,再养养姑娘的性情。可朱绣的心情就复杂很了,书里的神仙妹妹一改过分的自重自怜,变得底气足起来。
原书里头她也常有言语尖刻、小性爱恼的时候,可那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言语上的尖刺,不过是为了掩藏卫护她高贵的自尊心罢了。但现在,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黛玉的脾气并不掩饰,不论表现的如何婉转,也不带一丁点的畏缩,比书里更添一分气势神采,叫人看着就喜欢。
林黛玉恼了贾宝玉。史湘云自幼与贾宝玉相厚,看不得他那样儿,便推宝玉过去,和迎春、探春说话。
贾宝玉纵然有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想讨好新来的妹妹,也只找不到机会。忽看见紫鹃在黛玉身后端茶递水,服侍的十分周到殷勤,忙像寻着宝一样,遥遥问紫鹃:“鹦哥姐姐,老太太叫你去服侍林妹妹了么?”
紫鹃打小从荣国府长大,深知宝玉在老太太、太太心中的地位,说是府里的小祖宗也不差的,见黛玉不理睬他,生恐两人生了芥蒂,倒对林姑娘不好。有心调和,便笑道:“宝二爷,姑娘给我赐名紫鹃,二爷以后唤我作紫鹃罢。”
宝玉在口里翻来覆去念叨“紫鹃”两字,便要开口赞叹,以向黛玉示好。
却不料又戳到史湘云心病:先前老太太叫袭人姐姐服侍自己,好好地忽然派给了宝玉,补给自己一个不大熟的翠缕,也从来没提过让自己给名的事情;林家的丫头刚来,老太太就赏了跟前的鹦哥姐姐给她,她还大模大样的改了名字。可见这远近亲疏,跟情分是没甚关系的,不过是因她血脉近些,父亲当着大官罢。
“紫鹃……?这‘杜鹃啼血’,众人皆知,可不是个好意头。林家姊姊,要不还是给改了罢。”湘云蹙着眉,像是在思索的模样。
正与贾母、王夫人说话的朱嬷嬷,闻言便一顿,一双眼睛看向史湘云,那眼神并不如何严厉,可不知怎的,史湘云就瑟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