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渡一大师引到内室棋桌前,等宫人上好茶,给荣盛使了个眼色,荣盛立即弓身,将所有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大门一关,室内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渡一大师笑着落下一枚白子,“看来皇上找老衲有事。”
皇上眉眼半搭,长而浓的眼睫毛一丝不颤,微微倾斜,密密似蒲公英,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下,“什么都逃不过大师法眼,朕的确有些困惑想要大师解读。”
“老衲愿意倾听一二。”
食指和中指将一枚黑子把玩在指间,来回转动,棋子墨黑,手指白润,漆黑的颜色愈发衬托那只手晶莹白皙,皇上坐姿隽雅,盯着棋面,凝神沉思,久久未有出声。
渡一大师亦不着急,沉稳地望着棋面,静等皇上落下后一子。
“吧嗒!”手指按住棋子,手腕弓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大师,可曾听过离魂症?”
渡一大师顿住,倏忽,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平静回答:“好似听过。”
“大师可知那是怎么回事?可曾听过,离魂症有什么伴生症状?”
渡一大师摇摇头,含笑看他,“老衲不知,不过佛家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皇上之烦恼,应佛家言,只需顺其自然便足矣。”
皇上捏住一枚棋子,沉吟不语地看他。
渡一大师不再多言,笑笑,低头继续跟皇上下棋。
小半个时辰过后,皇上送渡一大师出宫。
渡一大师探出手,让皇上停下脚步,道:“老衲走了,皇上保重身子。”
眼神微沉,皇上默默盯着他,“大师知道朕身子不好?”
“显而易见,皇上今日脸色很不好。”渡一大师微笑。
朝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走到马车身边,刚要上去,突然,顿住,他转过身。
“皇上,皇后乃国之根本,轻易不可动摇,更何况,当今皇后亦是命定之后,于您于国有利,切不可随意废后。”
他留下这最后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潇洒离开了。
皇上拧眉疑惑,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倏忽,想到什么,猛然扭头看向荣盛,“荣盛,朕上次没写完的圣旨呢?”
第六章
画卷是由上好的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整体呈金黄色,上头印染祥云瑞鹤,两端银色飞龙烘衬,夹带两根玉制玉炳,显得圣旨格外富丽堂皇,尊贵显达。
只是旨面却被泼了一大滩墨水,污染了这片富丽堂皇的颜色。
手指轻轻摩擦柔软卷面,倏忽,收回手,这张圣旨已经废了,只能另起一张。
他另铺展开一面圣旨,而后,捻起笔,掠起袖子,一笔一划写下一首诗。
雨后龙孙长,风前凤尾摇。
心虚根柢固,指日定干霄。
最后一句话豪迈潇洒,气势滔天,挥袖间一笔落成,笔下龙腾虎跃,笔势雄健洒脱。
这句引用前人的诗,恰恰抒发了他这些年的抱负。
盯着这句诗,皇上久久未语。
没有任何动静,头不痛,心脏不痛,他也没有再得离魂症。
说明他得离魂症的原因不在圣旨和笔墨上。
刑狱司将那个小太监带走,一番刑讯拷打之后,除了审讯出一系列贪小便宜,阳奉阴违等小事,旁的没问出什么,小太监追根溯源也身家清白,事迹可寻,毫无可疑之点,所以想当然,他身上的事应当与那个小太监无关。
剩下的只有……皇上的目光定向被墨痕污染的,几乎认不出“皇后”二字的废旨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写了诗词的圣旨拨拉到一边,另起一面空白圣旨,按照提前拟好的废后诏书,一一抄录——
“皇后陈氏,自觉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今废弃其……”
写着写着,熟悉的剧烈头痛和心脏之痛袭来,痛的他几乎握不住笔杆,皇上双眼却乍然迸发出精射之光,他死死盯着这道圣旨,任由剧痛将自己拖向黑暗。
长春宫这边,宫女太监终于将宫里的东西收拾妥当了,直殿监那边过来通知她们可以移宫了。
于是,陈以祯领着身后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开始移宫。
钟粹宫在最右下角,距离皇上的交泰殿最远,几乎和冷宫无异,那边位置偏僻,景色不显,宫殿更加鄙陋,往往由最不受宠的宫妃居住。
陈以祯自当初进宫就瞅准了这个宫殿,作为她将来的养老之地。
钟粹宫虽说偏僻鄙陋,但到底不是冷宫,一应内务膳食照旧由宫中司务监,针工局和内膳房等供应,又离皇上和太后等人远远的,等闲事情招惹不到自个身上,若日后皇上充实后宫,广纳后妃,她这个钟粹宫想必也是最晚住人的。
陈以祯打算地很美好,然而过去之后才发现,日子并不像她想象那般如意悠闲田园。
“这……这……”看着眼前的钟粹宫,双陆瞪大眼睛,气愤地浑身发颤。
她咬牙切齿,“直殿监那帮狗奴才!”
钟粹宫是收拾出来了,但墙根的杂草依旧坚韧不拔,迎风凌乱,殿门斑驳陈旧,霉迹斑斑,墙面更是东一块,西一块,漆面不匀,一看就许久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