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棱先黄州长一步走到书桌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画上之人惟妙惟肖,无论是谁拿着,都能轻易比对出结果,更能被熟稔之人一眼看出。
他将三幅画像仔细看完,十分感激,克制着道:“裴郎,画的一手好画。”
黄州长这时也挤了过来,画上的贼子呼之欲出,不禁抚掌而笑:“有了此画,今晚定能将他们悉数捉住。”
裴寓衡用毛笔沾了沾墨汁,同崔棱来了个心有灵犀的对视。
三幅图像,唯独缺了那被乱棍打死的贼子。
大洛律法,冲撞官人的贱人可随意打杀之。
他在听到崔棱说三个贼子时,便猜到了是那个满嘴不干不净的贼子丢了命。
毛笔落下,他用舌尖抵住门牙,唇角抿得极紧,眸里是火山喷发前的平静。
不画那人,不光是为了帮崔老丈遮掩,维护崔珺瑶的名声,也是为了被嘲笑说扁平的宣玥宁。
他的阿妹,绝不是这些人可以肆意谈论的。
并不知道裴寓衡为了给自己出气,欲要抓到那几名贼子,在书房中一张接一张画图,宣玥宁正同宣夫人哄崔珺瑶吃药。
家里的两个孩子被折腾醒,此时安安静静地待在宣夫人两侧。
裴璟骥说道:“阿姊不怕。”
那厢裴璟昭不甘示弱,劝道:“阿姊乖乖喝药,喝完给你吃蜜饯。”
床上披头散发的小娘子还在低声啜泣,前世今生,宣玥宁都是第一次见崔老的掌上明珠。
只见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泪痕,体型偏瘦,此时环抱自己的胳膊纤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让人心生怜爱的弱气。
她和崔珺瑶一墙之隔,却两个性子,这位平日不爱闲逛,最喜在家吟诗作对,于风花雪月中探寻真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普通的小娘子屋里进了人,都要被吓得不行,何况她不知俗物,今儿一遭也算是打破她对外界的种种美好幻想。
她母亲不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好同父亲言明,身边婢女一个个吓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宣夫人见此,更加怜惜,低声温语劝着。
有宣夫人这位年长可靠的妇人在,上到崔珺瑶自己,下到一群鹌鹑似的婢女,都有了主心骨般,又有裴璟骥和裴璟昭两个冰雪可爱的孩子说着童言,崔珺瑶很快就喝了药。
而后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宣夫人将她抱在怀里,连连安抚拍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怕。”
崔珺瑶哭得直打嗝,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见此,宣玥宁招呼两个孩子过来,又麻烦崔珺瑶的婢女待他们两个去睡觉,摸摸他们的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去睡觉。”
两个孩子恋恋不舍,却还是听话的跟着婢女走了。
宣玥宁朝院里看去,崔棱摆脱宣夫人照看崔珺瑶后,留下最得力的奴仆,就跟着黄州长一道去寻那可恶的族人。
有贼子摸进了自家小娘子的屋,要是她,她也不会放过那几个人!
床榻边,宣夫人擦干净崔珺瑶的巴掌脸,又为她重新梳了遍头,动作温柔,一边梳还一边轻声问着:“疼不疼,扯没扯到你?”
宣玥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绝不是她阿娘,她阿娘什么时候会这般说话了。
崔珺瑶大哭过后,依旧在抽抽噎噎。
宣夫人为她挽了一个好看的飞天髻,只用粉色绸缎做点缀,对她道:“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哭有什么用!”
这一声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崔珺瑶一跳,愣愣地瞧着她,许是没料到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
唯有宣玥宁捂了脸,想跑,崔珺瑶又不是她,身娇体弱的小娘子何曾被人大声说过话。
这厢宣夫人已是在训斥,“你可被他摸到了还是碰到了?做错的人是你否,你为何要独自垂泪?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见她听进去了,她揽过她头送上自己肩膀,“人的一生太长了,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意外,抗过去,就是一帆风顺,抗不过去,就是一道鸿沟,而往往我们艰难踏过它时,回首再望,会发现,原来之前困住我的,不过是浅浅的小水坑。”
“就如同你今日一般,不过是屋子里进了小毛贼,惊扰了你,你又何苦记在心上,他不过是路边你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草,从他身边走过便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会知晓,这都不是事。”
宣夫人是特意开解崔珺瑶,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经历了这般恐怖的事情,要是日日惦念困在心里,可不好。
崔珺瑶慢慢止了泪,寻思了许多才道:“多谢夫人指点。”
“你想通便好。”
宣夫人坐得腿麻,刚要站起,她就紧张兮兮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吸着鼻子,磕磕绊绊的说:“夫,夫人,你,你去哪?”
不止她,就连屋里几个小婢女都眼巴巴瞧着宣夫人,好似她走了,这屋里的脊柱骨便塌了。
以真心换真心,宣夫人地赢得了她们心里的信赖与尊重,明明之前与她们都不熟识呢。
宣玥宁正感叹着,就见宣夫人眼刀到了她跟前,“你在那杵着做甚?去收拾一下自己,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