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嬷嬷睨了眼西洋钟,又道:“时候不早了,小公爷还要回府……”
“对对对,”皇太后恍然着拍了拍蒋慕渊的手,“哀家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前一阵都是云锦丫头陪着解了谈兴,她不能来了,哀家怪没劲儿的。”
蒋慕渊笑道:“等她养好了,带着哥儿来陪您说话。”
从慈心宫出来,蒋慕渊没有立刻去西宫门,他想着皇太后的话,又想到圣上先前的举动,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往御书房去。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御书房附近却静悄悄的。
蒋慕渊刚露面,守在外头的小内侍就压着脚步跑下台阶。
“小公爷,圣上正小憩,您是有什么要事……”
蒋慕渊挑眉:“这个时候?”
小内侍哪里管得了圣上何时起何时睡,轻手轻脚往里头传了声,很快,韩公公便迎出来了。
“小公爷还未出宫?”韩公公的声音也很轻,“不瞒您,圣上这些时日夜里歇得不甚安稳,刚倦意上来了,就靠着睡了,您的事儿能不能……”
蒋慕渊看了眼御书房方向,透过窗户纸,能看到里头淡淡的光线,远不及平日批折子时明亮,可见是拢了光,又加了罩子。
这是直接在书房里就睡了?
小憩是说着好听的,分明是打盹。
圣上竟如此困乏?
乏到半点不舒适的打盹了,韩公公都不敢把圣上叫起来。
第899章 惊梦
蒋慕渊抿着唇,压着脚步声迈上了台阶,走到廊下,静静站了会儿。
他不应声,韩公公亦不好自作主张,总归小公爷素来知道规矩,断不会贸然惊搅圣上。
蒋慕渊又绕到窗前。
窗户关着,韩公公又立了屏风做遮挡,但蒋慕渊眼神好,通过里头影影绰绰,能看到圣上是坐在椅子上睡了的。
蒋慕渊皱了皱眉,示意韩公公一道又退到天井里,这才问道:“圣上歇了多久了?”
韩公公垂着眼,道:“差不多一刻钟这样。”
“坐着睡不是个事儿,一会儿醒来,少不得腰酸背痛的,”蒋慕渊面露关心,道,“舅舅夜里歇不好,没有叫御医来看看?”
一声“舅舅”,让韩公公也放松了许多,闻言叹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腰酸背痛嘛,”韩公公摇了摇头,“先前也有一回这么睡过去,醒来之后,奴才给按了好久才舒坦些,说句大不敬的,圣上也不是从前二十出头的时候了。
奴才建议过请御医,圣上不让,说御医来了,也就开些宁神的方子,添些安眠的香料,用场不见得有多少,平白叫皇太后担心。
圣上不想叫皇太后知道,后宫几位娘娘那儿,亦都叫奴才瞒着。
可您看看,御书房这么个地方,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哪里瞒得住?
圣上愿意听您说话,小公爷,下回您劝劝圣上,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夜不能眠,这哪里能行呢!”
蒋慕渊脸上的担忧越发明显,他冲韩公公点点头:“我一定与舅舅说说。”
韩公公感激极了。
“你说舅舅夜不能眠,他如今夜里歇几个时辰?”蒋慕渊又问。
韩公公道:“睡得倒也不晚,与前些年差不多,就是一直在翻身,奴才夜里听得清楚,圣上躺下后有一个多时辰都在翻身,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容易惊醒,还、还容易魇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醒来就是一头大汗。”
惊梦?
蒋慕渊抬起眼看向御书房的窗户。
他记不清前世圣上有没有这个毛病了,或者说,也许是有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这般关心过,韩公公也不曾与他提起。
今儿若不是正巧叫他赶上了,韩公公未必会说。
圣上都在梦些什么?
偶尔也就罢了,常常被梦惊出一身汗,这不寻常。
“什么时候开始的?”蒋慕渊又问。
韩公公想了想,道:“好似是去岁两位殿下从南陵回来之后就有些症状,最初不太明显,这几个月才严重起来。依奴才看,先是南陵,后是蜀地,接连造反,圣上压力颇大。”
蒋慕渊微微点头:“我原打算回府,也是正好想到些战事状况,又回来了。这样,我在廊下等会儿,最多再一刻钟,舅舅要是没有醒,我去叫他,这么睡着不是个事儿。”
韩公公应了,想叫蒋慕渊去偏殿坐一会儿,却是劝不动,也就随他了。
御书房里,圣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一次的梦里,不在是冰与火的交叠,而是无声无息又无边的黑暗。
他就这么坐在黑暗里,怀里抱着个婴孩,那孩子不哭不笑,只是睁着眼睛看他。
明明只是个满月左右的婴儿,他的眼睛却比四周还黑,圣上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再往深处去,那片黑暗幽深得如墨潭。
他知道这是他的儿子,可他无法在婴儿的眼睛里找到任何喜悦、孺慕、关心,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看得透彻,看得削去了血肉、只看到白森森的骸骨。
不是嘲弄,也不是鄙夷,而是从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遮掩的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