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了许久的京城终于下了一场雨。
似是要把之前一段时日的干燥一扫而空,中午时,厚厚的乌云遮挡了朗日,没有半点征兆,突然就落雨了。
雷鸣阵阵,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沿着屋檐化作雨帘。
沈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急急忙忙把天井里晒着的衣裳收起来,笑着走进屋里:“下雨好,一下子就畅快了。”
“可不是,”顾云锦坐在窗边,看屋后的芭蕉,“太太刚刚还在说,后头这花园小归小,仔细收拾收拾还是极好看的,之前雨水少,日头又大,花草都不好养活了。”
徐氏闻言,刚弯着眼要笑,胸口一阵闷气,掩着帕子重重咳嗽起来。
翠竹忙着给徐氏顺气。
顾云锦端了茶给她,眼底闪过一丝愁色。
好在,傍晚雨势渐止时,乌太医来了。
老太医近来也极其忙碌,慈心宫里离不了他,倒不是皇太后身体有多不好,而是郁气闷在心里散不去,多少金贵药材也比不了让她顺气。
皇太后常年都是乌太医看诊,关系融洽,大小事情都喜欢与乌太医说道。
能说出来,总比闷着强,乌太医白天多在宫中,只今日得空,就到了珍珠巷。
顾云锦笑着与乌太医见礼:“辛苦您雨天还来一趟。”
乌太医笑容慈祥,摆了摆手,道:“是我平日走不开,按说顾太太这病,受灾后我该尽快来看看的。”
徐氏忙道:“您身上的都是要紧事,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同样的,一时半会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刚灭火的时候,夏公子就来瞧过了,总归还是老样子。”
“你晓得这病要慢慢养,心里不急就好。”乌太医宽慰了几句,让夏易取了迎枕来,垫在徐氏手腕下,仔细诊脉。
顾云锦和吴氏都没有离开,等着太医吩咐。
夏易候在一旁,低声向两人询问徐氏近日休息饮食。
顾云锦答得很详细,她如今对徐氏的身体格外看重,每日胃口如何、睡得如何,恐怕比翠竹都说得明白。
夏易垂着眼眸听着,时不时颔首。
乌太医抿着唇,目光从夏易身上略过,他眼睛亮,夏易又跟在他身边数年,这孩子什么心性什么脾气、有什么心思在其中,一瞥就清楚了。
“夏易啊,”乌太医唤了一声,等夏易抬头看他,才缓缓道,“你那天给顾太太诊过,情况相较之前如何,方子有无改动,这之后要做什么改变?”
这是考校功课了。
夏易不敢怠慢,走到乌太医身后,理了理思路,详详细细说着自己的见解。
医者对谈,不是专门讲给病人们听的,有些用词专业且晦涩,顾云锦几人只听懂了一半。
乌太医的眼中满是自豪与夸赞,别看夏易年纪轻,讲起病情来那是头头是道。
就算出生御医之家,又在他身边跟了几年,但若不是有天赋,又肯花功夫专研,也不会有今日的水准。
乌太医满意夏易作为大夫的功底,却对人情一事暗暗叹气。
叹息归叹息,乌太医对夏易的分析做了几句提点,而后口述,重新调整了方子。
大案上早就备下了笔墨,夏易一一记下,拿给乌太医过目。
“就照这个方子来吧。”乌太医确认了,又叮嘱了徐氏一番,此回比从前更细致,从一日三餐、日常活动,但凡是注意到的都事无巨细地交代。
顾云锦赶忙提笔,一条条写下来。
夏易的视线落在顾云锦手中的狼毫上,漆黑的笔杆衬得那只手越发白皙,手指纤长,手腕稳定。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右手指尖,呈执笔状。
那只狼毫,刚刚是他用过的。
这个念头划过,心里不禁就微微发烫。
前回品字会,夏易就听说过,顾云锦的一手字大气飘逸,可他彼时没有机会看到,此刻见她奋笔疾书,速度快,字迹却没有半点凌乱,不由多看了两眼。
写出这手字的人,与前几天晨光之中满面黑灰、撸着袖子提水桶的姑娘,竟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差别,实在有趣。
“我得空就会过来,我也住城西,来这儿方便的,”乌太医交代完了,朝夏易招招手,“走吧,你也正好去抓药。”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井里湿漉漉的,呼吸之间满是雨后清新。
上了马车,乌太医拍了拍夏易的肩膀,道:“你呀,看病上我是放心了,看人上,还差得远了。”
夏易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评价,睁大眼睛没领会乌太医的意思。
乌太医说完,自己也笑了。
近日常与皇太后说话,再是相熟,也越不过君臣,许多话他都只讲三分,没想到把这谨言的习惯带到了夏易跟前,小孩子就听不明白了。
既然开口点拨了,那就送佛送到西。
乌太医清了清嗓子:“你盯着人家顾姑娘看什么?”
叫乌太医说透了,夏易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您为何说我看人差得远?您的意思是顾姑娘……”
“我可没说她半句不好,”乌太医打断了夏易的话,哭笑不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