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樊笼,半生无子。”
这句卜卦像是密实恐怖的乌云,笼罩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压抑他的神经。乃至无数个午夜惊醒,忆起梦中形单影只,困在公主府中萧条度日的容温,都是一背冷汗。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畏死,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更贪生。
他怕留她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他行事可谓谨慎,十分注重自身安危,唯恐一不留神便卦相成真。
孩子的到来,于他而言,更似阳光刺破乌云,终见青天。
班第把来之不易的小女儿视若珍宝,觉得朗日星辉都不足以媲美自己的掌上明珠。
眼看小女儿已牙牙学语,快满周岁了,他还在挑挑拣拣,没给定好名字。搞得众人都只好暂且称小女儿为小格格。
这日,容温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儿进屋,见班第又在案前坐着翻书,不由调侃道,“找出什么好名字了?”
班第听见母女两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接过胖乎乎的女儿放在长榻上,一手揽着容温问,“你怎么又自己抱她,她现在这么沉。”
小孩儿见风长,一日一个样。
快满周岁的小格格很争气,对得起父亲当初对她的闭眼瞎吹。
早已一改出生时的邋遢小丑鬼模样,越长越干净白嫩,圆润可爱,也越长越像班第。
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生得副与班第如出一辙的深邃五官,连那双咕噜噜的大眼,细看都泛着透亮清澈的银灰。
但她轮廓却不似班第那般冷硬锋锐,而是兼并了几分容温的柔和,肉嘟嘟的,像只白胖软绵的小包子。
“她之前被老可汗带去了王帐玩,我不亲自去接,她肯定耍赖不肯回来。”容温解释道,顺手理了理女儿的卷毛小揪揪。
小姑娘的脸上,很明显能看出父母的相貌特征。
就是这头小卷毛,不知像谁。
班第闻言,轻轻捏了把女儿藕节似的小胖胳膊,逗她,“小赖皮。”
小姑娘懵懵懂懂,没听懂父亲的戏谑,只当父亲在和自己说话,刚长出来的几颗小米牙小嘴笑咧开,叽哩哇啦回了好大一通咿咿呀呀。
口水往下滴了三千尺,还不肯停。
班第扯出女儿的小手绢,替她擦干净口水,好笑道,“天天教你说话,怎么还是只会咿咿呀呀,这谁听得懂?”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想去拿班第手里的小手绢。
班第嫌手绢脏,随手拿了个容温新做的布老虎给她玩。
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接过,爬到榻角,扯着老虎尾巴自己玩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朝班第喊了一句什么。
班第与容温正在讨论漠北牧民种牛痘的事。
天花与脏病一样,一直是草原上要人命的恶疾。去年,关内有大夫研究出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方法。
班第闻讯,特地以良驹数千,跟皇帝换了那个大夫来漠北传授种痘之术。
两人说得投入,都没听清小姑娘说了什么,只以为她又在自言自语,叽叽咕咕了。
小姑娘没得到回应,气得爬到班第身边,小脑袋一头撞到班第胳膊上,大声喊,“父汗!”
班第与容温同时愣住,不敢置信的望向小姑娘,“你说什么?”
小姑娘不吭声,气呼呼的把掉了尾巴的布老虎往班第怀里一塞,似很不满意父亲给了自己一个水货。然后很有脾气的转身,想爬回方才玩耍的榻角去。
容温顺手把人捞了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亲,温声细语哄道,“小格格,再把方才说的话讲给额吉听听,好不好?”
小姑娘最喜欢温柔漂亮的额吉亲她了,很给面子的点点头,脆生生又唤了一声,“父汗。”
小姑娘虽是对着容温唤的,激动的却是班第。
他的小女儿头一遭开口,唤的便是他。
血脉之情连涌出来的感动,冲得班第喉咙发酸。凝着小女儿缓了片刻,班第才想起问容温,“她为何称我父汗?你教的?”
父汗父汗,父亲自然得是汗王。
班第虽是漠北有实无名的王,但明面上的爵位却只是台吉。
他本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平时一向是教女儿唤自己阿布。
“不是。”容温摇头,回道,“应该是老可汗教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教小格格说话。”
班第不由皱眉,无奈道,“这都多少年了,他还在想认我当儿子?然后顺理成章替我改变身份,去承袭可汗之位?”
“我觉得不是,老可汗也许是认为……”容温顿了顿,望向容貌与班第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通透道,“世俗无法替你加冕称王,但爱可以。”
因为,他本就是无冕之王。
班第闻言,大为震动,满目复杂望向正在绕自己小卷毛玩的小女儿,喉结飞快滚动几下,忽然把女儿与容温一起搂进怀里,激动道,“我知道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了。”
容温:“嗯?”
“其木格。”班第笑起来,“她叫其木格。”
其木格,意为花蕊。
是他与琪琪格,用爱孕育出的小花蕊。
小花蕊小格格自出生起,便长在所有人的偏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