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已经干了个透,云层之中漫射出几分阳光,破云而来,刺骨耀眼。
华容琅一回到王府就直奔雅戎小居。
雅戎小区极尽奢华,而且屋子也不小。
推开门入眼便是一道松间山水图,透过屏风环视一周,整个屋子都是小女儿家的情调,梳妆台旁一座巨大的珊瑚树,还有雕着金漆的兰花首饰盒,华容琅惊讶华容舟走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将这东西带走。
跨步走向深处,里头博古架的那面墙还悬着一方古琴。
心脏猛地收紧,像是被无名之手紧紧攥住,骸骨泛起抽抽的疼痛;这个古琴华容琅有印象,他曾经那次来就是警告华容舟不要夜间弹琴。
而那次他亲自过来的一顿训斥之后,华容舟的琴声果然就再也没有在晚上响起过……
“九思学堂,‘九思’……‘九思’……”
华容琅收回琴上的目光。
念念不忘,五个月不住,雅戎小居已经落了一层灰,朱漆博古架上细碎灰尘随着华容琅白衣而飘动。
华容琅一沉,还是伸手翻找华容舟的博古架。
玳瑁彩贝的小玩意儿,还有许多昂贵的彩瓷花瓶,最底下放着一宣窑花囊,里头没有插着花儿……
反而倒插着数十根狼毫笔。
华容琅目光顺着看向博古架最底下,里头藏匿一方黑匣子。
像是即将探知什么真相,华容琅又激动又带着惶恐,伸手将那落了灰的黑匣子摸出。
没有上锁,华容琅一下子便可打开。
扑鼻而来腐朽的味道,墨汁的韵味夹杂在泛黄的纸页上,泛黄的一面面纸仿佛一碰就碎。
厚厚一叠的纸,最上面明明白白墨笔渲染的四个字“岐斋诗注”,颇有筋骨。
岐斋诗注,华容琅的手瞬间就软了下去,这一方并不沉重的黑匣子仿佛格外的烫手。
曾经他借于华容舟的诗集子,华容舟曾经明言《岐斋诗注》落了水毁了去,但这又是何物!
华容琅心神发颤,一股不可思议的惶恐涌上心头,
将最上面的一小叠拿出,华容琅细细翻看,可越是看心间越是下沉;细细看去,这上头字和他亲笔的文书有八成相似,但还是依旧颇为稚嫩,许多地方不按照起笔的走势。
再看向黑匣子,里面剩下的还是纸张……
比得这本抄录版《岐斋诗注》更为熟悉的字迹……
那厚厚的一堆,全是他练字的纸……
古籍有云:“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这是华容琅最为熟悉的一句话了,小时他便以君子自比,这句话便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之中,按照君子的要求要求自己。
泛黄的纸页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迹,这句格言居然这样铺陈了所有的纸面;华容琅下笔端方有余且排列规整,而在他所书的字迹旁边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有的字迹像是他的,有的字迹又不像是他的。
越往后翻,所有的字迹都像是他的,最后,好似真的全是他的字迹。
华容琅恍然大悟,这是华容舟将这些他的练字的纸张当了字帖子,在模仿自己的字体。
不知不觉已经翻到最后一面,最后一页却不是华容琅练废了的纸张,而是一张自画像。
画工拙劣不堪却栩栩如生,长衣翩翩,细长发带随发飘扬,手上更是正在抚琴,只是画上诗人表情清冷,嘴角下摆,完全一副没有好心情的模样。
华容琅心尖一颤,他一眼瞧见画上之人是谁。
是他!
……
久雨见天晴,日光大盛,雅戎小居里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惨白的日光,一切都在日光下刺眼灼目。
用得半旧的狼毫笔在那上好的宣窑花囊里张牙舞爪,墙上半悬的古琴清冷,根根琴弦都如同细长的寒针,在空气之中荡荡着靡靡之音。
华容琅好像头一次直面去了解华容舟,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切不如他原来以为的那样,为什么华容舟不是一个娇气,没得文才,整天惹祸,毫无礼仪的妹妹。
华容琅心中浮现华容舟原先的模样,五六岁的小女娃娃那个时候就黏着她大哥,偏生大哥宠她。
华容舟不愿意走路,大哥就一路抱着,每次就留华璇清一人在后头,华容舟她是平南王府的宝呀,父王母妃疼爱,大哥又将她放在心间娇宠。
而那个时候华容琅不过十岁,他一次次按捺住自己想要走进华容舟的心思,不过一五岁小姑娘,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可是华容琅自小就清冷的很,做不出大哥那般明面上宠的模样,华容舟靠近他,华容琅就训斥她不守礼数。
久而久之华容舟在他面前倒是会收敛几分,堂堂平南王府嫡女,王府中的人千娇百宠,哪里舍得她行礼,唯独华容琅不满她被娇宠着,多次斥责以后,华容舟才做到每次见他都行礼。
活生生的华容舟的幻影出现在雅戎小居。
才五岁的华容舟粉嘟嘟的脸蛋不满的对着他,礼数到了,可那礼仪却蹩脚的可爱,嘴上也是气恼着瘪着 ,唤他:“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