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动静不对。他慢半拍地转过头,愣了愣。黎枝捂着脸,挨着车窗,人缩成小小一团,正低声呜咽。
她像一只冲锋陷阵从不怕荆棘窒碍的小动物,忽然找到了落脚处。把苦难熬成了眼泪,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毛飞瑜知道,人前逞强是她惯有的铠甲,他也相信,此刻的眼泪,一定会变成璀璨珍珠。
毛飞瑜靠边停车,他一个人下车,很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黎枝。
——
周五晚上,黎枝随宋彦城回老宅。她如今变得忙碌,有戏拍,有粉丝,有良好的商业邀约。她像一个珠光宝盒,光芒越来越亮。
宋彦城侧过头看她,眯缝着眼睛,表情不言而喻。
黎枝莫名,“你看我干吗?”
宋彦城低了低头,笑意仍悬在嘴边,“感觉自己赚了。”
“?”
“十万一个月,上哪儿找这么个极品。”
黎枝神色略复杂,“你夸我还是骂我呢?”
宋彦城揽过她的肩,手绕到她侧脸掐了掐,“都一样。”
黎枝那晚兴奋地告诉了他自己入围的消息,宋彦城是个不太信宿命的人,但那一刻,看着她熠熠生辉的表情,活灵活现的眉眼,忽然就信了缘分这个东西。
宋彦城深思熟虑,快到时,提醒她:“今日我大哥和他母亲都在,如果他们说话不好听,那也一定是故意激你。你现在不一样了,忍着点,别跟他们置气中了陷阱。跟着我身边,有什么我帮你挡着。”
黎枝很乖地点了下头,她心里的疑虑一直有,不知道为什么宋彦城和家里的关系这么糟糕。
到老宅,明姨开的门,见到黎枝,脸上的皱纹儿都给笑了出来。黎枝体贴,给她带了份项链礼物,把人哄得高高兴兴。
关红雨和宋锐尧在偏厅喝茶,本是对宋彦城熟视无睹。但黎枝忽然大声喊人:“妈妈好!!大哥好!!”
声音之大,惊得关红雨的茶杯都差点跌落在地。她扭过头,狠狠瞪她一眼。黎枝不为所动,笑得更灿烂明艳,“妈妈,您今天的妆容太好看了!这身裙子好配你气质哦!”
宋锐尧冷哼不屑,暗指黎枝的殷勤:“跟条狗一样。”
黎枝抿了抿唇,眼神亦无辜,纳闷了,“大哥和妈妈真是母子情深,对妈妈这样的赞美,旁人理解不了。”
宋锐尧站起来,“你!”
“你在干什么?”楼梯处,宋兴东中气十足的嗓门极有威慑力。他被家庭看护搀着下楼,病容依稀褪淡,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宋锐尧,“你凶你妹妹做什么?你是要杀人还是要打人呐?!”
宋锐尧本还汗毛倒立,听他说话后,立刻松了气儿。胡言乱语的,可见人还是不清醒。他迎向前去,亲自搀着老爷子,一副孝敬有加的模样。
黎枝神气极了,暗暗掐了掐宋彦城的手,终是忍不住,还是想替他出头撑腰。
午饭后,宋兴东只要他俩上书房说话。
红木古香的书房,笔墨纸砚搁在宽尺桌上,宋兴东如稚嫩孩童,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会笑一会哭的,提到最多的便是知青时的前尘往事。
所谓返老还童,这样的老人儿,不免让黎枝动容。她无意瞥了眼身边的宋彦城,这人面无表情,看似是在认真聆听,但心神似乎没匀一分在宋兴东身上。
宋兴东说着说着,眼皮下耷,如六月变天之快,竟就这么睡着。
黎枝肚子憋得慌,急着去洗手间,她拍了拍宋彦城的肩,小声嘱咐:“你拿毯子给爷爷盖一下,怕着凉。”
宋彦城没应声,黎枝当他听见了。
门关,人走,书房静得落针可闻。
墙上的古董钟沉沉摇摆,柜上的名贵摆件韵味深长,藤椅如静止,空气里的尘埃都慢下来。宋彦城叠着腿,坐在方凳椅子上,背脊挺直,微仰下巴,就这么盯着熟睡的宋兴东,冷目灼灼。
绝对的安静里,回忆便会越发清晰。少年时的那个午后,暴雨倾泻,宋彦城跪在宋家祠堂里,宋兴东拿着拐杖狠手往他背上抽。
“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份亲子鉴定,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冒牌货。”
“你个不成气候的,以后不许出去丢人现眼,脏了我宋家的名声!”
那些疾言厉色,是旧时的伤口,成了今日的疮疤。
宋彦城撇过头,看着桌上的水晶果盘。他不受控制一般,慢慢拿起里面的水果刀。刀子细长尖锐,小小一柄刚好收于掌心。
宋彦城又重新看向藤椅上熟睡的宋锐尧。苍老的面容,皱纹如深沟浅壑。他握刀的手越来越用力,目光也变得冷傲残忍。
门边的黎枝被宋彦城这样的神情吓得愣在原地。她不敢出声儿,亦不可置信。就像看一个魔鬼,看他在无人之境里露出本真面目,嗜血无情。
她甚至毫不怀疑,下一秒,宋彦城的那把刀就要扎进宋兴东的胸口。
黎枝猛地推开门,声音大,惊醒了熟睡的老爷子。宋彦城恍然,刀锋偏了方向,竟划破了自己的掌心。他慢半拍地转过头,如梦初醒地看着黎枝。
黎枝是真想不通了,两人出了书房。她压低声音质问:“你刚才想对爷爷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