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虽然少用,但是并不代表慕明棠记不住沉水香的味道。她很确定,中午从橱柜找出来的那个香熏球,并不是沉水香的味道。
下午他们去看尸体的时候,玉麟堂里无人,香熏球被人调换了,里面的香料自然也不能查出什么了。
慕明棠想到这里生出一种深深的庆幸之感,她由衷感叹:“幸好中午的时候把香料另外藏起来了,要不然,现在可真是空口无凭,求证无门。”
慕明棠说了一会,眼角悄悄去看谢玄辰,发现这个人当真闭着眼,安心准备入睡的样子。慕明棠心中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谢玄辰大多数时候都病弱又安静,一副安心养老的样子,可是事实上,每次到了关键点,他反应都极快。
如果谢玄辰并没有被病所累,如果谢玄辰可以正常接触外界,即便先帝暴毙,他也不会流落到这个境地吧。
他原本,不需要韬光养晦,隐忍求全的。
慕明棠想得不知不觉有些远了,谢玄辰阖着眼睛,忽然问:“你看着我叹什么气?”
慕明棠没料到他忽然说话,都被吓了一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直勾勾盯着谢玄辰看。她连忙坐正了,说:“没什么,我就是为以后担忧。这些太医虽然住在我们府上,可其实还是皇帝的人,香料给他们未必保险。我们又出不去,这可怎么办?”
慕明棠经历过人情冷暖,最是知道人心脆弱,千万不要去考验人性。慕明棠可以用金银收买张太医,让他悄悄给谢玄辰看病,可是辨认香料这么大的事情,慕明棠就不敢试了。
万一张太医起了什么心思,将这件事告诉皇帝,他们就全盘皆输了。这可能只是万中之一的几率,可是慕明棠和谢玄辰如今,连这万分之一都不能赌。
“总是有办法的。”谢玄辰对此倒十分平淡,“马上就除夕了,他肯定要让我过新年,至少这两个月内,不必担心任何事。”
慕明棠都被他这种淡定的态度震住了,惊讶问:“真的?”
“真的。”谢玄辰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复又闭上眼睛,轻轻笑了一声,“你不必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可是……”慕明棠现在算是明白皇帝不急太监急是什么感觉了,她忍不住坐起来,往谢玄辰的方向挪了挪,“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些香料是什么吗?你昨天忽然发病,正好是昨天点燃了香球,而且我前脚发现了香熏球,后脚研香的侍女就落水死了。这一切也太巧了。”
谢玄辰虽然闭着眼睛,其实他脑子里的画面一刻都没有停息。他怎么会不想知道,他太想知道香熏球里面的残料是什么,有何功效,从何时开始的了。
谢玄辰记得就在这张床上,也是一个黑夜,慕明棠说过或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那时候他不想听,也不敢听。
他不敢让自己有任何希望,最后却发现一切真的是他干的。索性,最开始便抱有最坏的打算,再差,也不会比手刃亲友更差了。
但是现在黑暗中燃起一个微弱的火星,他的寝殿里有烧过的香熏球,时间种种和他发病十分吻合。他也忍不住生出一个卑微的企望,或许,真的是外物操纵?
谢玄辰一下午都被这个猜想折磨得心神不宁,鲜血淋漓。他不敢抱有希望,可是又忍不住盼望这是真的。如果真的是外物控制,或者诱发,那就说明他的病是可控的,他也许能够活下去。
旁人习以为常的明天,对他来说,是无法触及的奢望。
慕明棠描述的那些生活景象,他觉得很美,可是从来不敢在里面放入自己。但是现在,谢玄辰生出一个卑微又大胆的奢望。
谢玄辰心里越是急,就越要强迫自己沉住气。他不想给慕明棠虚幻的希望,所以他不敢流露分毫,绝望太久的人,其实是惧怕希望的。谢玄辰尤其不敢让慕明棠失望。
谢玄辰宁愿把一切都压在心底,或许直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谢玄辰才敢以平静的,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许诺慕明棠未来。
慕明棠说完自己的疑虑后,发现谢玄辰一丁点波动都没有,平静如初。慕明棠不由怼了谢玄辰一下:“你怎么还在睡?”
“不然呢?”谢玄辰口气依然平淡无波,“无论真相如何,今夜总是要睡觉的,那还急什么。”
慕明棠皱眉,她总觉得这是歪理邪说,但是莫名地无法反驳。慕明棠又盯了谢玄辰一会,油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
看看人家,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这才叫宠辱不惊,这才叫大将风范。相比之下,她实在太急躁了。
然而再怎么暗示自己稳住,慕明棠也没法不急。她说道:“今天那个仵作说侍女是失足落水死的,今夜他们肯定把尸首带走了,以后我们再找来仵作也没法验了。线索眼看就失去一半,这可这么办?”
“谁说没法验了?”谢玄辰忽然睁开眼睛,说,“哪需要再找仵作,我就足够了。”
慕明棠忽然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期待地凑过来。但是谢玄辰又闭住眼睛,居然不肯说了:“睡觉吧,你想知道我明天再告诉你。睡前听这些你会吓得睡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