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地拔剑在手,底下数以万计的眼睛迅速把目光集中到了桓行懋身上。
“今吴贼嚣张于东南,长堤侵境,奇耻大辱!今日出征不雪前耻,誓不还乡!”
铿锵的誓词一说,底下如林的长矛刀戟高高跃起,呼啸声排山倒海涌来,夏侯至落寞而平静地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随后,微微一转,视线里的桓行简只给他一尊孤峙侧颜,骨骼尖利。似有感觉,桓行简回眸,两人视线冷不防撞到一处,旋即分开,各自沉寂。
虽已入冬,誓师的天气极好。大军如黑色羽翼般滑翔出洛阳城,朝东南方向前进。
此一战,王昶毌纯两部算是偏师,只为拖住东吴上游。主力在胡遵一部,洛阳中军一出发,他这边带兵同诸葛诞两人在寿春集结。
临行前,桓行简对诸葛诞的部署稍作了调整,并未按他先前谏言遣一支精锐部队攻打濡须八宝山上新修的两城,而是命步骑七万悉数直压上东兴堤。
东兴的长堤横于巢湖长江之间,此间地形复杂,不利于大军展开,胡遵带着先锋打头阵赶到时,立刻命人架上浮桥,准备渡河登堤。
冬风烈烈,寒意浸骨,头顶的天乌沉沉得发黑,枯塘里的芦苇被风抽折得倾腰叩地,空气湿冷,北方的洛阳大军来到此地互相开起了玩笑,这滋味的确还不如洛阳。
架浮桥时,胡遵不忘修书遣还洛阳。桓行简人几乎就住在了公府,嘉柔也被接来,两人白日里并不碰面,每每到万籁俱寂,他回后院,同嘉柔一道用饭闲话,不过倒头就睡。
天气渐寒,辟出了暖阁,嘉柔托腮守着熏笼细细致致地翻着衣裳,袅袅幽香,随着一双手上下的动作蔓延开来。桓行简人在案前,还是那个盘腿的模样,就着烛光看军务,室内安静极了。
左眼很快酸疼不已,中途,他不得不停下来轻捏太阳穴,等嘉柔无意探过去,看到的正是他通红的眼滴血般亘在那儿。
“大将军,别看了。”嘉柔心里惊了下,“这样没日没夜地熬,大将军人也不是铁打的。”忙到明间用热水浸透手巾,给他敷上,桓行简便捂着眼,朝后一倚,命嘉柔读给他听。
她嗓音柔细,莺声沥沥,桓行简听得昏昏欲睡,头疼道:“你声音抬高些,又不是让你唱歌,这般婉转做什么?”
嘉柔忿忿不平:“我声音本就这样。”虽这样说,清清嗓子,大声读了起来。
直读到嗓子略哑,她把书简一合,又过去剪了剪灯花,刚亮堂一瞬,外头石苞风风火火不经通传就跑了进来,携着一股寒气,险些把烛火扑灭。
顾不上避嫌,石苞把信一呈:“胡将军的加急。”
桓行简精神一激,立刻坐起,把手巾丢到一旁,显然是嫌念的慢,自己撕了火漆,那边,嘉柔早极有眼色也习以为常地捧着烛台靠近了。
“胡遵动作不慢,已经造好浮桥率先锋登上东兴堤,就地扎营了。”桓行简一口气看完,微微透口气,透到一半,那双眼倏地又紧了紧,看他脸色不好,石苞跟嘉柔两个大气也不敢出,都把目光锁在他身上。
一室沉静,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响来,他忽把信反手扣在案上,从榻上下来,后院这房里也挂上了舆图,一个人观摩半晌,心事重重。
“浮桥虽便捷,”他眉头不觉拧起,“易进难退,东关地形险峻若只靠一道浮桥……”随即转身,提笔给胡遵写回函,交给石苞时,道,“要快!”
等石苞离开,桓行简更是睡意全无,嘉柔忍不住劝道:“大将军,前方有那么多的将士,自会随机应变,你不要太忧心了。”
桓行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让嘉柔把案头收拾干净,命她先歇息去。嘉柔见他又埋首案中,这才悄悄坐到镜前,将一个十分精巧的雕花匣盒打开,夹层里,朱兰奴的那封书函安然不动。
她出神半晌,又默默推了进去。
殊不知,这一连串动作被桓行简看在眼中,待她睡去,他将匣盒拈到手中,偏头看了看,很快找到诀窍,待看完那封信不动声色原样放了进去。
一撩帐子,嘉柔熟睡的面庞恬静祥和,一头乌泱泱的青丝堆的面庞洁白似玉。桓行简无声注视她半晌,柔情顿散,薄唇忽勾出极淡薄的一缕笑意,手松开,纱帐又隔断了两人。
东关堤上,营帐扎好,这个时令天气简直见鬼,又是打雷又是刮风,眼见夜色跟泼了汪陈墨似的,借着帐缝里的光,有人忽高呼一声“下雪啦!”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无声落下,几个裨将出来看,笑骂道:“真他娘的怪,打雷下雪,淮南是不是地邪?”
人群里爆出哈哈大笑,心下十分放松,胡遵人在帐子里端坐,摆摆手:“去,让人送酒进来,诸位暖暖身子!”
“不知大将军的回函里有何指示?”酒过三巡,终于有人想起这茬,胡遵把酒直笑,“大将军命我等要严阵以待,不可掉以轻心,”他脸色如霞,不以为然,“诸葛恪就是插上翅膀,也不能飞这么快,来来来,喝!”
东吴那头诸葛恪得知魏军来袭,从建业发兵四万过来支援,路途上,一面行军一面商议着从濡须山西面突袭魏军。可这四万大军,连带着粮草辎重,很是影响速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