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口袋里。
2017年9月,城西一隅。
露天的厨房架着一口铁锅,油烟在简易抽油烟管道上积聚成黑绿色,青黄的油污像冰凌一样挂在铁皮边缘,摇摇欲滴。
混凝土地面上积着前夜的雨水,其上漂浮着彩虹波纹的气泡,下水道常年堵塞,污水四溢,散发出排泄物和霉菌混合的臭味。
火苗跃动,热油滑锅,青椒滚刀,五花翻炒,豆豉提香,淋入生抽,鲜香四溢。
小三轮从巷口晃进来,穿军绿色胶头鞋的大爷见灶边装菜的人,问道:“小何,今天做的什么菜?真香。”
何犀咧嘴一笑:“小炒肉,您吃吗?”递出塑料饭盒。
“那……谢谢了啊。”指甲里钳着黑泥,他接过饭盒,灰白的胡茬跟着脸上的纹路一起耸了耸。
“不客气。”她收好剩下的菜,穿过晾衣杆和电线错落的黑巷,走上二楼的出租屋。
房间极其狭小,天花板上拉了根绳挂着衣服,床边堆着纸盒,阴影杂乱。
何犀上铺的女孩染了黄头发,做了离子烫,一只脚垂在床边,另一只脚曲在身前涂指甲,护发素的香味和指甲油的化学味掺杂着。
“杨栢,你吃完的饭盒赶紧扔出去,不然会招虫子。”何犀翻开小桌板,把午饭放上去。
“我等会儿去上班的时候带下去,”她扇了扇指甲,跳下床,在塑料布包裹的简易衣柜里翻来翻去,“何犀,你那工作能赚多少钱,怎么过日子啊?”
“我开销也不高。”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班?你挺好看的,可以试试,我跟经理说一声就行,工资真不低,还有好多小费。”
“工资高你为什么住这里?”
“我每个月都得给家里寄钱,还得省钱打扮,你以为我想住这儿?等我攒够了钱就搬。”
何犀咬着筷子点点头,在手机上打开自媒体主页,快速浏览新视频下面的评论。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周围的住户也更换了好几轮,杨栢还是上个月刚搬进来的。
“杨栢,评论区有人夸你的黑底花裙子好看。”
“是嘛,那我等会儿就穿这个。”杨栢从衣架上拎出那条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何犀的频道发的都是短纪录片,主要以女性为采访对象,有在戒毒所被强制卖-淫的,有自愿从事边缘工作的,有被施以家庭暴力的,也有被不同程度性骚扰的。为了保护被摄者的隐私,如果对方不愿意就不拍脸、变声。
她的片子都挺粗糙,类似vlog,如今也不太懂曝光,东西多的时候就不带三脚架,就用手持摄影机和云台,但订阅数一直在上升。
很实在的客观记录,也不是面对面坐下来正儿八经的采访,就是跟着买菜、散步、化妆、做家务,记录对方的生活状态,在对方熟悉的情境下闲聊,或者干脆她不说话,就听对方倾诉。
起先何犀住在家里,但很快发现找不到合适的摄制对象,她自己也不够投入,于是干脆搬到人员构成复杂的城中村。此外,还因为她妈的意见太多,关于她的工作和情感,轮番轰炸。
如果要深究这种行为的动机,一开始应该是为了向尤叙证明就算没有他,她也能吃苦,而且还能做点成绩出来。时间久了,频道订阅人数变多,她又联系不到尤叙(一万条消息石沉大海),便渐渐平和了,这些活计变得好像也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
何母一直以为何犀这次做的怪事也跟以前的众多尝试一样,不过就是个尝试。其实何犀刚搬到这里,日夜被蟑螂困扰,试图采访却不断吃闭门羹,只零星发了几个视频,观众寥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可不知不觉就一年多了,虽说不算长,但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产生放弃的念头。因为这事情对她的主业也很有帮助,这体现在她的速写本里,且她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劳特雷克——倒也不是要和大师画一样的题材,就是想通过生活体验获得一些形而上的东西。
何犀空下来时依旧常常想到尤叙,她盘算着尤叙某种程度上大概也和她是一类人——独处非常逍遥,钻研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才最快乐,在理想的主心骨面前,其他可有可无的东西都是过客。除了尤叙好看的皮囊,她好像就是因为这种迷人特质喜欢的他——顺口又夸了自己。
如果不能一起燃烧,那就各自发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刷朋友圈动态的时候,她看见尤风风发了张女儿的照片和电影展的海报,配文是:“孩子送到奶奶家,二人世界回来啦!”
定位是郊区一家影视宫。
直觉作祟,何犀的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杨栢换好衣服正在往包里装粉饼,见她反常便问:“你怎么啦?突然瞪大眼睛?”
“没有,就看见一张海报挺好看的。”
“哦,那我出门了,晚上记得给我留盏灯。”杨栢穿上鞋,跨包出门。
“好。”
何犀看着那扇关不拢的红色木门,血管变成赛道,血液像是被猛踩油门的赛车。
取票,入场,人潮,热血。
在城中村呆久了,闻惯了水沟味,突然到这弥漫着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