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咱们老祖宗打下手的……”说着把声儿矮下去,四下看了看,见近处没人,才压声道,“像找姑娘这件差事,当初就是我奉命承办的。”
月徊立刻一脸感激模样,“那我可得谢谢您。”手里的盖儿揭开了,待要动筷,又有点不好意思,拿手指了指,“您用过了么?要不……一块儿吃点儿?”
承良失笑,这宫里上到太后老娘娘,下到宫女嬷嬷,没一个像她这样的,民间生过根的就是会来事儿。
“您快别客气,我早用过了,候在这儿就为听您差遣。”
这司礼监原不是等闲衙门,里头的人跑出去个个是爷,月徊早前怕这号人,这会子屎壳郎变知了,轮着他们来巴结了。可饶是如此,她也还是不大自在,僵着脸皮扮笑,说:“让我差遣您,那我可不敢……怪我睡得死,早上起来就没见着掌印,他老人家这会子忙什么呢?”
承良掖着手道:“不怪姑娘起得晚,是咱们这儿忒早了。宫里历来是这样,鸡起五更雷打不动,不光底下办差的,连皇上也是一样。今儿有朝议,卯初臣工们在朝房数人头点卯,卯正万岁爷摆驾保和殿,咱们老祖宗随驾上朝去了。”说罢一笑,“不过打明儿起,可不是‘随驾’了,是正经官员上朝议事。您不知道,早前司礼监虽是十二衙门里的大拿,可照着宫规家法还是奴才衙门,奴才只管办差,不得和文武百官同朝。如今好了,咱们老祖宗开了这个先河,往后就是朝臣,能和内阁分庭抗礼。头前内阁的那帮书虫人五人六,姑娘也瞧见了,自打昨儿狠狠做了规矩,这回可老实了,皇上要提拔司礼监,谁敢说半个不字儿!”
月徊恍然大悟,怪道哥哥昨儿说,要叫那些反叛跪下叫祖宗呢,这才一天光景,事儿竟办下来了。到这时不由感慨,权力果真叫人沉醉,撇开那些不长进的不说,但凡愿意登高的男人,这东西可不是最有意思的玩意儿吗?
鸡丝窝面吃得草草,胡乱扒了两口就上外头等好信儿去了。结果等了半天,没等见梁遇,皇帝倒是先回来了。
冠服端严的皇帝和抱病时候不一样,年轻是年轻了点儿,但不减其帝王威严。一溜大红吉服的太监抬着九龙肩舆从乾清门上进来,天光透过曲柄金顶绣龙黄金伞,泻下一层金棕色的柔光。他在那片皇权庇佑的阴影里坐着,起先无情无绪的样子,但看见她,就露出浅淡的笑来。
“月徊。”皇帝叫她一声,领班太监忙击了击掌,肩舆稳稳停下了。他倚着扶手居高临下问她,“你吃了么?”
万岁爷这一问,家常得不像话,仿佛村口上每日经过的小秀才,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吃了么您?”
月徊忙鞠下腰,垂手低头道:“奴婢给皇上请安。回皇上话,奴婢吃了,吃的鸡丝窝面。”
“就这个?”皇帝因昨晚上和她相谈甚欢,说话并不端着,盛情邀请她,“朕过会子要传吃的,你来不来?”
月徊有点纳闷,“您视朝前没进东西,就一直饿着?”
皇帝说也不是,“朕吃了两个竹节卷,没吃饱,打算回来接着吃。你呢?爱吃什么,朕让人预备。”
月徊到底是个姑娘,不好意思张嘴要吃的,只说:“奴婢才吃完,这会儿不饿,多谢皇上恩典。”
可皇帝想了一圈儿,这宫里除了御膳,没有别的能让她品出好来了,不在吃上头做文章,恐怕留她不住。
关于月徊,有种缘分叫一见如故,其实说来有些荒诞,这世上谁都能凭义气办事,唯独皇帝不能。自小老师教他遵皇子风范,等到了登基时,太后又把他传去结结实实教导了一通,要他时时顾全人君体面,因此他不常和人接近,更没有一句闲话可同人聊。若说最亲近的,这些年就数大伴。梁遇是他六岁那年到他宫里的,虽说本是个伺候人的宫监,但自己着实信赖他,倚重他。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见了梁遇的妹子,又是年纪相仿兴趣相投的,就想留下她。
人慢慢有了年纪和阅历,一些东西流水似的逝去,他每常回忆,深深眷恋,要是可以,情愿不要长大。然此一时彼一时,人的身份变了,处境也得顺势而变。自己当了皇帝,大伴便得替他管着司礼监,管着东厂锦衣卫,这些权柄是皇帝的胆儿,没有不成。大伴忙,于是身边最要紧的那个位置出缺了,月徊成了最好的补给。她和梁遇是一根藤上下来的,且又有另一番风味,他的私心作起祟来,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只要留住了她,梁遇就是栓了线的风筝,飞不高,拽得住。
因此皇帝极尽诱哄之能事,“早上吃不了,就想想晌午的膳食,白扒广肚、菊花里脊、清炸鹌鹑、红烧赤贝……下半晌朕闲着,还能教你制香,怎么样?”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辇上,低头说话的样子像路遇街坊,字里行间透出脉脉温情来。
月徊不敢造次,谨慎地呵了呵腰,“奴婢不敢在皇上面前讨吃的,奴婢只知道伺候皇上。皇上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听皇上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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