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女娃儿,女娃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总是别人家的人,我供她读到高中,对得起她了!早早出去打工,还能把工资寄回家里,帮衬一下。”木匠父亲嘟嘟囔囔,含含糊糊地挥了挥手。
李巧躲在房门背后,一面听着父亲毫不留情地拒绝,一面看着客厅里坐着母亲,一颗又一颗地往弟弟的嘴里递着新下来的樱桃。
她垂下眼睛,心中的愤懑就像清晨的红旗,一点点顺着旗杆上升,仿佛要穿破天空一般。
老校长耕耘多年,最是知道应该怎么和淳朴的村民打交道,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太烫,他一个跳脚,捂着自己的嘴唇喊痛,嘴里那口水也泼在了地上。
“嗨,这种进口玩意儿我老是用不惯!”老校长捂着嘴唇,眼睛觑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去年三妹儿回来,给我买的,说是日本进口的暖水壶!东西好是好,结实是结实,也太保温了点!都几个小时还这么烫!”
三妹儿是十年前考出去的大学生,在城市里成了家结了婚,还在大学里找到了工作,是村里孩子遥不可及的膜拜对象。
说到老校长的学生三妹儿,李木匠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地瞥了眼保温杯:“这进口杯子,得多少钱啊?”
老校长得意洋洋地掏出三根手指挥了挥。
李木匠咋舌,惊愕地说:“三十块?!这么贵!”
“三百!”老校长毫不犹豫地回答,响亮的声音让坐在房里的木匠妻子都瞪大了眼睛,望向那保温杯的眼神立刻不一样。
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又是羡慕又是厌恶,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三百块的东西,她说送就送给你了?”
李木匠垂下头,又去一下下地锯他的木头。
老校长却不走,就站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三妹儿早把她爹娘都接过去了!明年回来看我,说还要送我个几千块的电饭锅。你说说,这孩子,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几千块的电饭锅,我去哪儿找金子米配它啊?”
“这女娃子上了大学,行情就是不一样。”老校长睁着眼睛说瞎话,看似随口胡诌,句句暗含深意,“隔壁村里普通女娃彩礼八万,要是上了大学可得十五六万。巧儿长得这么漂亮,谁看不是个大学生?加上行情,怎么不得二十五六万的彩礼?”
“再漂亮的女娃儿,高中就是高中,大学就是大学。现在彩礼明码标价,不是以前那媒人上门两眼一蒙的时候了。”老校长凑到李木匠身边,“怎么着,也得读到高中毕业吧?就一年时间,她打工能赚几个钱?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光彩礼就差个五六万去!打工一年,巧儿能给你寄五六万吗?”
老村长深谙人心,正说得李木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却施施然站起身,一副准备走的样子。
“我这还不是等着巧儿当升旗手,换个其他人,成绩不好的,你看我费这功夫来劝你?”老校长走到门口,回过头斜睨了一眼,“大不了,今年和明年的学费,我给她免了?”
李木匠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锯着木头。
可是老校长走在路上,唇边却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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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升旗仪式。
老校长展开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名牌进口保温杯”。那银色的杯子被他摩挲过无数次,擦得光洁如新不留一丝水渍,这才万分珍惜地包上一块绸布,放进了抽屉的最里面。
一个三百块的保温杯,是理所当然的大功臣,帮助他送走了他屈指可数的大学生。
红旗渐渐升了起来。
老校长慢慢踱到了窗边,果然看见那朴素的木头旗杆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白皙的小脸,墨染的长眉,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他的窗口。
李巧回来了。
“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老校长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
李巧也深深地相信这句话,几乎奉为圣旨一样地相信。
因为知识真的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年高考,她发挥不好也不坏,虽然最终落了本科的榜,但也考上了隔壁城市的大专。
学费虽然不贵,她却花费了一整个暑假去打工,临开学前才勉强凑够。
坐着长途公交离开生养她的地方的时候,李巧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没有人来送她,父母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她便也没有半点眷恋,汗津津的座椅贴在后背上,她却满心都是欢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也真的没有回来。
因为知识真的“改变”了她的命运。
在她读大专的第二个学期,宿舍的四个舍友一起从食堂回来,打打闹闹。
她们经过报刊亭,有人买了一本《女友》,有人拿了一本《芭莎》,有人抽了一本《漫小说》。
三个女孩回过头,等待着李巧。
她可以不买的。无论是八块一本的女友,十五一本的芭莎,还是六块一本的《漫小说》都抵得过她一天的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