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身上扛着比他自己还要沉重的一麻袋沙石,一步步艰难挪到城墙脚下,将其卸下堆在了一处裂隙前。
直起身的功夫,他环视四周,无数人来来往往搬运着同样的沙石麻袋。其中哪些是兵哪些是民已经完全分不清了,每个人身上都溅满泥水、污秽不堪,身上服装皆被磨到褴褛。
他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内城,搬运工作已经持续了五日,千疮百孔的外城在前日终于经受不住洪水反复冲击,西城墙大半已经坍塌在高出地面足有五丈的洪流中。如今同样的压力又施加在了内城墙上。
得益于拆毁外城房屋得来的大量砖石木料,以及数万青壮劳力,经过持续几天的加固,内城想必能支撑更久。洪水再猛烈也总有个尽头,近日雨水已停、水位渐低,再撑几日定可等到水流自行退去。
抹了把汗,宋仪正准备回去继续搬运,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身体晃了两下。
虽然及时稳住,但还是被一旁时刻观察着的将领收入眼中。
一将领慌忙扔下肩上的麻袋,奔过来扶着劝说:“驸马爷,不如先歇息片刻,您千金之躯岂能与我等糙汉相比……”
这将领宋仪看着眼熟,但唤不上名字。实则除了朝廷上能登堂的个别文臣武将外,其余他大都叫不上,尤其在这种危局下杂事满脑,哪有余力去记人名。
宋仪不耐地将其推开:“千什么金,我也经历过不少军旅战事,最近思虑的多了些,略微发昏罢了。你尽管去干活,我心里有数。”
将领又观察片刻,见宋仪确实无碍,这才放心。一边应声退下,一边感慨:堂堂驸马竟然亲身来干这些粗重活计,恐怕前无古人了。
其实若说人手,也不缺宋仪这一个,几天下来也多干不了多少活。但这种行为最大的意义便是以身作则,能尽可能打消军民百姓的怨气。
此外忙起来也就没空担忧了,光是卸下重物返回再取的途中,他就不由自主想起来还在城外的小黑。不知小黑跟着出征的大军是否无碍、是否被洪水冲走……
使劲甩了几下脑袋将这些担忧也没用的事情甩走,他又扛起一麻袋往城墙边移动。
“快来人!这里又生裂隙了!”
听见此声后,宋仪下意识转向声音来源处,准备将麻袋卸在那里。
待走近后,喊话的年轻人才发现这是驸马,急忙弯腰迎上来:“驸马爷,小人不是唤您来着,小人自己来就好!”
说着便伸手探向麻袋。
“不必,你干你的……”宋仪不以为意地摇头,绕过此人将麻袋卸在一处明显的裂缝前。
年轻人点头哈腰,好奇的眼神却一直跟着宋仪的动作走,觉得如此尊贵之人来干粗活很是稀奇。
宋仪不在意,反正自从凭空多了这么个驸马的头衔后,对各种眼神的注视已经习以为常。
正准备返回接着干活,他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咔咔”声,刚一回头,只见方才放置麻袋处的墙体快速崩裂,强劲的水柱从裂洞中劲冲而入,瞬间撞上毫无防备的宋仪,将他裹挟着重重砸在了身后一辆板车上,随即失去了意识。
……
唤醒宋仪的是头脑中入潮水般一涨一落的疼痛。
前所未有的疲倦不断袭来,幽幽的熏香味道更让他连眼皮都不愿抬起来。
突然半睡半醒的意识中闯入了洪水的景象,这才让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慌忙环顾四周。
“公主?”宋仪见到坐在床侧的女孩后一愣。再看周围有些熟悉的陈设装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当初的婚房。
公主看着他眨了眨眼,没有回应,片刻后才顶着受过伤的沙哑嗓音小声开口:“你走之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呃……夭夭?”
听到这里,公主才展演一笑,身体前探扑在宋仪身上。
公主一行本听从安排移步到了靠近城门的一处旅驿中,准备若城池不保时可以尽快撤离,但自从周围被淹后彻底断了离开的后路,这才又回了皇城。
宋仪被她这么一扑,身体摇晃几下,脑袋又随之疼了一阵。自己一探额头,才发现有些发烫,想起瘟疫发病时就有此症状,急忙将她从身上推开:“夭夭别这样,我身上可能还染着瘟疫,你快离我远些!”
“太医已经来诊过了,说你只是淋雨着水染了些风寒,不是疫病。”公主神情柔和,重新在床侧坐得端正。
宋仪每次见她的坐姿都是这般,腰背挺得笔直,藏在袖袍中的双手交叠置于并拢的膝盖前。若这个时代有相机的话,随手定格她的一个瞬间都能当做最端庄的肖像。
宋仪也曾问过她总这么坐着难道不累么,可她看起来却很疑惑的样子,回答说女子不就该这样坐?以至于宋仪都分不清到底公主属于个例还是顾思甜、春夏这样随意的姑娘属于个例了。
这时屋门突然打开,顾思甜有些哽咽的声音同时传来:“宋哥!”
在宋仪临醒前无意识地呢喃时,公主就让阿玲去顾思甜来,阿玲虽然满心不愿,但还得听话,慢悠悠地出去,口中还嘟囔着:“驸马爷醒来不是有您在么,怎总替别的女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