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身旁的校尉问:“王爷,咱们要等宿将军一同回去吗?”
“来不及了。”裴原再望了眼宿维的方向,大雪遮掩了视线,看不真切,“我给他写封信,你留下,将信送到他手上。”
那校尉先是应了声,然后反应过来:“可是王爷,现在哪里去找纸笔啊?”
裴原盯着他的前胸看,片刻,忽的出手一把撕下他的一片衣袖,在那校尉的惊呼声中,将布片摊平放在腿上,用刀尖割破食指,蘸着血飞快地写下两行字,折好递回去。
这一切发生太快,校尉还没反应过来,裴原吩咐道:“记住,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众将士听令!将随身重物全部丢弃,立刻随我杀回丰县,抵御蛮夷!一颗匈奴人头可换三两白银,两颗人头可换一锭黄金!三颗人头换五亩薄田,若杀五人,可一世衣食无忧,荫蔽子孙!”说完,裴原抽鞭击上马臀,驾的一声,风驰电掣般朝着丰县奔去,“杀!”
城下杀声四起,将士们战意高昂,各自上马或徒步,踩着晕染着鲜血的积雪,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
……
一刻后,宿维收到了裴原写给他的信。
打开后,上头刺目的两行血字:
“蠢乎?宿维!敌军不过二万,你被奸人所欺瞒。斩杀戴增,速来迎敌,仍有生机!”
宿维恍然如梦醒,忆起从前种种迹象,顿时面红耳赤,拍着大腿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他站起身,厉声吩咐人来:“将那戴增给我绑起来,押到狱中,待我回来后再审!”
说完,又匆匆地召集将士,清兵点将,大开城门,准备领着剩余的七万人前往驰援。
……
在第一次攻城没有得到预期的战果,反而遭到了激烈的抵抗时,淳于栾便明白过来,裴原没有上他的当。
他并没觉得多气馁,反而感到有趣,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件有趣的事,他享受这个过程。
现在的战况,他很难再在短时间内攻破丰县的城门了。
淳于栾当即猜想到裴原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应该会集结他能集结的全部兵力,想要偷袭他的后方。
淳于栾吩咐查尔瓜传令下去,严加防守,又派了几个单骑冒充成汉人去给裴原传信。
接着,他去取了自己的来,满面笑意地翻身上马,冲查尔瓜道:“我刚刚让人去告诉他,他的王妃在我的手里。早听闻济北王夫妇伉俪情深,你猜,他会不会因此而脱离大部队,独自抄近路赶来?”
查尔瓜思考一会,摇头道:“这样明显的计策,济北王怎么会相信?况且他行事老谋深算,不像是会意气用事的人。”
淳于栾笑道:“我赌他会。”
查尔瓜不解问:“为何?”
“直觉。”淳于栾眯了眯眼,玩笑似的道,“用汉人的话来说,说不定我们就会英雄所见略同了呢?”
说完,淳于栾手指点了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兵士:“随我来,去一线天截个人。也给你们看看我的箭术,能不能一箭杀了那个痴情种?”
……
就像是淳于栾所预料的那样,当裴原收到宝宁遇险的消息后,他果真不顾旁人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脱离了队伍,选择了走暗险重重的山间小路,只为早到一刻。
从代县到丰县最近的路,必然要经过齐连山的一道奇景,名叫一线天。
第157章 小别
黎明破晓前的一个时辰,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
裴原骑马从密林中穿过, 衣袍刮过尖利的枝杈, 有的地方已经破了, 脸颊也留下了划痕。他青白的手指抓着缰绳, 略微发颤,一半是因着对宝宁的紧张, 一半是因着寒冷。实在是太冷, 呼出的气变成森森的白雾,风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最重要的是,他的腿开始隐隐发痛了。疼痛随着经脉传遍全身,他现在没有从马上栽下去,全凭一腔信念在撑。
在听到宝宁被掳走的消息的那一瞬, 裴原先是不信, 而后便是无法克制的恐慌。
他想起临行前宝宁看着他甜甜的笑脸,她是柔软的, 需要人保护的, 裴原无法想象她落在匈奴人手里的样子。只是思及她的眼泪, 他就无法接受。所以那一刻,他的一切理智通通消散了, 没有去思考来龙去脉, 没有思考这是不是个陷阱,即便身旁的人劝阻,他仍然选择孤身踏上这条路, 只为能快一点到宝宁的身边。
也是在那时,裴原恍然意识到,他恐怕穷尽此生也无法变成一个永远冷静的智者,因为他有着最致命的软肋。
他爱宝宁爱得太过分,胜过荣耀,胜过百姓和万物,甚至胜于自己。
他从死而复生,打碎金身重塑,早就失去过所有,所以无所畏惧。除了宝宁。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些信念在支撑的,否则便是灵魂已死,行尸走肉。他的信念就是她。
……
裴原忽然感到后悔,他是不是真的该像宝宁所期望的那样,他们去一个宁静的小镇,过平静安乐的日子。没有现在的荣华,但也摆脱了与荣华一道而来的提心吊胆和负担。
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说白了,是因为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