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地盯着她看:“你说什么?”
宝宁坐下来,视线落在他的腿上,慢声道:“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我弟弟也是,每日舞刀弄枪的,总是把自己弄几道口子回来,我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我就以为他真的不疼了。直到有一次我去叫他吃饭,看见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边上药一边红着眼睛哭。”
宝宁摇摇头:“装什么呢,疼就说出来嘛,和亲近的人撒撒娇,也不丢人不是?非要逞强,累的还是自己,又没人知道。”
裴原被她的歪理说的头晕目眩,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怪物。
宝宁没注意到裴原的神情,她只顾着他腿上的伤,在心里琢磨着待会要弄些什么药。
宝宁是会些简单的医术的。
国公府里明姨娘的爹爹原本是个大夫,在京中也赫赫有名,只后来爹爹病故,明家家道中落,明姨娘才嫁到了国公府,做了侧夫人。她的父亲受敬重,她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低,生了个独女,府中排行第二,名叫季彤初,三年前嫁给了崇远侯的庶子做正妻。
明姨娘和许氏关系好,宝宁自小和她亲近,耳濡目染读了不少医书,大多数方子都背的下来,针灸术也略通些,不过没救过人,只治过府里养的狗。
裴原的伤乍一眼看上去很可怕,但看习惯了,就好多了。
宝宁拿过他的酒闻了闻,高粱酒,还是比较劣质的那种,浑浊的渣滓都没滤掉,闻起来很辛辣。
“四皇子,你这样不行的,越弄越糟。”宝宁站起来拍拍裙子,冲他道,“你等我下,我给你拿药。”
说完,宝宁匆匆地出去了。
裴原看着她的背影,嘴张了张,说不出话。
这和他想象中的结果完全不同。
他都做好了她要走的准备了,但是她没有,反而留下,关心他的伤口,要帮他上药。
那女人简直就是个小呆子。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对她有益,整日都傻乎乎的,就知道笑,把那么多精力和热情都投在他身上,但是她知不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回报什么。
……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宝宁回来,拿着一小瓶药粉,和一碗汤药。
她把药递给裴原:“趁热喝,我按着方子配的,清热止血,安神止疼。”
裴原接过来,闻见冲鼻的苦味,不由皱了皱眉。
宝宁右手背在身后,笑着道:“我就知你会觉得苦,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裴原抬起脸看着她,没说话。
宝宁早习惯了他这副惜字如金的样子,也不生气,仍旧笑着:“你先闭上眼。”
裴原抿抿唇,不配合她的小把戏。
“不闭就算了。”宝宁有些失望,她把右手伸出来,掌心冲上,上面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拆开后往裴原那递了递,弯眼道,“金丝蜜枣儿。”
裴原看过去,琥珀一样的蜜枣,晶莹剔透,一丝一缕甜腻腻的香味散出来,中和了空气中的苦味。
裴原心头颤了下。
他真的没想到,她会细心到这个地步。
他从小习武,身上伤痕不少,小时爱和人逞凶斗狠,见血是常有的事,苦药也喝过不少,但从未有人问过他伤口疼不疼,药苦不苦,给他一颗糖。
裴原没接她的枣,端起药碗痛快地一饮而尽。
宝宁眼睫垂了垂,拈起一颗枣,自己吃了。
舌尖上的甜中和了那些不太好的情绪,宝宁又吃一颗,心情好了许多。
早就说过的,不和裴原计较,他是个病人,有时说话做事意气用事,好给人甩脸子,不是挺正常的。等以后他病好了,估计就没现在这样暴躁了。
宝宁从袖子里把叠好的布巾拿出来,冲裴原道:“四皇子,我给你上药,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布巾是从给裴原的亵衣上剪下的一条,那只肥耗子出现之前,她本在给裴原缝亵衣。裴原衣裳不多,外衣没有倒还好说,他总窝在屋子里,要是没有亵衣就难办了,而且亵衣贴着伤口,要常换常新才好。
也算是操碎了心。
宝宁想着,人心换人心,她待裴原好,他嘴上不说,心里应该也是知道的。水滴石穿,她不求裴原待她多好,相敬如宾她就知足。
裴原静静地看着宝宁给他包扎伤口。
她手法很熟练,垂着头的样子很认真,脸颊白皙莹润像是块玉,睫毛纤长浓密,像是蝶翅。
裴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他从小生在皇宫中,妃嫔见得多了,美人也见得多了,温婉的,妖媚的,凌厉的,娇柔的。但没有谁像是宝宁这样,一脸的纯真样子,看起来很害羞,但是又热情顽强。
宝宁像束光,而他是墙角已经腐烂的泥,光照在泥上,会驱散阴霾,但也会让泥巴的丑恶和腐朽再也无法躲藏,只能赤裸裸地铺散在阳光下。
裴原从未像今日这样,厌恶自己残废的身体,宝宁愈发好,就衬的他愈发坏。
如果以后宝宁有一天要走,他根本就没理由让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