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雨刚刚落下的那刻,相凝霜便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发现洛长鹤不见了。
这厮竟然撇下她自己去破瘴。
她立即起身径直奔下中庭,正要往幻境中的巽坎二位去,视线中却虚虚瞥到有黑影斜斜刺出来,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朝她后心袭来——
有什么东西隐在半开的门后阴影处,气息极弱微不可察,趁着她穿堂而过的这一刻暴起出手,几乎在眨眼间已有破空声逼近。
相凝霜下意识运起灵力,转瞬又想到什么一般立即收回,并不正面迎上,反而一脚踢开窗户跃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莲池,她拂花渡水而过,将将要登上岸边回廊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个小魔使,难怪她和洛长鹤都没能察觉。
魔使是最低一等的魔修,尚未修炼出魔体,还保有肉身之躯,修为也极低下,因此周身几乎没有外溢的魔气,一般出现也只是被用来刺探消息,属于不用费什么力气对付的小喽啰。
看来她之前感受到的那丝微弱魔气便是从这来的。
相凝霜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没停,依然没敢出手。
雨丝斜斜如织,已经开始下起来了。
虽说杀个魔使不过是随手一招的事,但眼下不行,境中落雨,瘴眼出现,洛长鹤此时恐怕正在破瘴。这个时候瘴中若是除了瘴眼处还有别的灵力波动,是极危险的事,不仅瘴眼处会有异动,整个妖瘴也有可能坍塌。
总不能不顾洛长鹤死活吧,人家还辛辛苦苦破瘴来着。
相凝霜有点烦,既烦自己不该闲得做好人,搞的窝窝囊囊左右为难,又在心里大骂这是哪个王八蛋设的局,这不就是搞了个道德困境让她选吗。
回廊快要到头,身后魔修仍然紧追不舍,她拿定了主意,并没有继续向前,反而在半空中身子一折,斜斜迎了上去。
“砰”一声,她压在魔修身上,重重出了一拳。
一拳既出,她连一瞬都没敢停,紧接着一连串凶狠的近身杀招连出,缠臂、窝勾、肘击、膝顶、指刺、封喉,生生用每一招不带任何修为的外家功夫制住那魔修找不到空隙运功。
大白话讲,被打懵了。
毕竟时下修士尚雅,一向端着“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的作派,哪怕是切磋对敌,那也要是飘飘然千里之外制胜的,对于甚么近身拳脚那是鄙夷得提都不愿提,认为这些不入流的招式是下界无缘修道的凡人才用的,哪有修士去跟□□打脚踢的,不成体统。
但相凝霜实在是比较叛逆,所以便学了,虽然确实没什么地方用,只有温逾白还曾经陪她过过几招,不过技多不压身嘛,现在不就用上了。
最后一招折骨,她干净利落的扭断了这倒霉催魔使的脖子,拍拍裙子站了起来。
她没打算留活口问话,眼下处境复杂,魔修又都是出了名的诡诈,留着也问不出什么,还给自己留个定时炸弹。
雨愈急,天边隐隐有晦晦如烟乌云,被西风吹散。相凝霜没敢再耽搁,提气往巽坎二位飞去。
她来得迟了些。
堪堪落下时,她只看见惊虹般一式,杀意穿云裂石,刹那逼近天际。
“哧”
极轻的一声,仿佛薄刃划破戏台大幕,随即眼前的华美王庭玲珑台阁,连同那斜斜密密雨丝与天边暗云,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茫茫一片,如同落在暮云层层。
而洛长鹤在这样的暮云中收回手,指尖梅枝上落雪仍在,雪后他深蓝眼眸如渊,水光云影,皆沉沉在渊。
即便是在幻境中修为被制,但这无锋梅枝,也能劈开云山万重,夜水长长。
一片茫茫里,他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素色袈裟,身影淡得像月光底下的霜,身后是稀薄淡白的暮云与长空,整个人像摇摇欲坠又振翅欲飞的鸟,相凝霜匆匆赶来时,甚至疑心他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上座!”
她提着裙子哒哒的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关切地凑在他眼前:“您没事吧?”
这是真关心。
看这样子妖瘴已破得七七八八,凭洛长鹤的本事,说不定也已寻到了持白的踪迹。
她心下想着要如何套话,语气也变得温柔,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珍惜着眼前的人。
洛长鹤垂了眼看她,没什么表情,霁色的眼眸也是冰冷的。
孔雀尚美。
他这一生,见过的美却屈指可数。
于幻境的血污炼狱中挣扎数百年,剥皮剔骨之痛日日加身,唯独只得到过一点垂怜。
虚幻如月下霜的垂怜。
相凝霜见他没反应,又往前凑了凑。
这一下凑的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褐色小痣,淡淡的一点,落在薄薄的眼皮上,轻轻一抬眼便寻不见了,半遮半隐的一点秘密。
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洛长鹤却突然伸手,重重将她拽了过去。
嘶,他怎么突然如此热情似火。
她一愣,下意识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先反抗一下,耳边却听见什么东西淅淅沥沥落下来的声音。
像雨声,但很显然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