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须臾,云姒恢复淡淡笑意:“我们走吧,”想到什么,她眸色微深:“骤雨将至,路上得快些。”
风昭言点头,略微一顿后问出心中疑惑:“四姑娘怎么换了身衣裳?”
低头瞧了眼身上的华服,在步澜内殿的情景瞬息浮现,脸侧似乎还残余着那人指尖掠过的触感。
云姒眼眸微敛,随口带过:“手抖,溅着茶水了。”
奉命护送云姒归府的马车自官道缓缓驶了过来。
待其言明来意,风昭言才掀开帷帐,请云姒上车后,他又极为顺手地将原来的马侍赶了下去,自己驾上了御赐的马车。
奉了陛下的旨意,务必安全送云四姑娘回到侯府,这突然毫无防备就被人拽下了马,马侍愣愣站在一旁,茫然又为难。
风昭言端坐马上,丝毫没有歉悔之意,云姒忍俊不禁,最后出言解释了一番,马侍瞅了眼马上那人,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了。
马车华贵宽敞,在如暗夜般的天地间绝尘而去,疾且稳。
云姒以手支颐,倚着窗牖静思,风拂进,轻纱窗缦扬起,又飘落,渺渺烟纱下精致的容颜,浮光掠影般依稀而现。
心静下来,重新活过的感觉也真实了些。
微枝末节,现在细细回想,实有诸多蹊跷。
避开有人暗中在她药里下毒的那事不说,她头一回入宫,太上皇便毫无预兆地驾崩,于是她的拒婚之举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后关她入狱的完美说辞。
惊雷暴雨连接轰鸣七日难以避免,可为何前面一桩桩的事情都那般凑巧?
云姒眉尖凝惑,她当时无故落水,耽搁了离宫的时间,想来跟太后脱不了干系,如此一看,既是早有预谋,那太上皇之事……
“四姑娘,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风昭言沉稳的声音自车外响起,云姒这才收了思绪。
裙裾轻曳,她徐缓踏下马车,浓密纤长的眼睫轻抬。
朱漆大门两侧雌雄双狮矗立,颇有气势,金丝桃木匾额上飞龙凤舞的“云府”二字写尽了尊贵,雕栏砌,琉璃瓦,极致高雅的永安侯府,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看着这个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曾以为自己是这儿最娇贵的云四姑娘,那融入心坎的归属感,依赖感,骄傲感,皆随着那夜冷彻心扉,尽数消散。
如今,看透了冷暖,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那般可笑虚伪。
云姒眼风淡淡扫过,敛了敛眉梢处的冷漠,她轻掸衣袖,提步而入。
“昭言,我去看看我娘,你先回兰苑吧。”
“……是。”
幽静的屋子,点着紫砂观音熏炉,一缕青烟如雾缭绕。
谢之茵端坐在桃木椅里,素净眉眼轻阖,串在掌心的小叶紫檀佛珠一颗一颗轻缓拨动。
湘绣挂帘微微动了动,有人无声走进,步履柔缓。
那人绕到她身后,轻轻扬臂搂住了她的脖颈,谢之茵拨弄佛珠的节奏倒是未被打乱,任由那人抱着,淡唇弯起。
云姒埋首于谢之茵肩头,在她的素衫上轻蹭,低软唤她。
谢之茵未睁眼,含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轻言笑语飘落心头,漾起失而复得的欢喜,云姒泛出笑意:“再大也是娘的女儿啊……”
“腻人。”谢之茵嘴上淡淡嫌弃,清秀柳眉却蕴着温柔。
不以为然地亲昵了一阵,云姒才舍得放手,在谢之茵身边的桃木椅坐下。
谢之茵拈着串珠,心无旁骛,云姒百无聊赖地翻开桌几上的《楞严经》,指腹一压一松,书页呈扇形划动,走马观花般一览而过,密密麻麻的经文落入眸心,看得她有些困倦。
她娘亲把素持斋,一念心经便是半日,云姒不去打扰,合上经书,乖顺伏在桌几上,托着下颌静静凝望着谢之茵,须臾,娥眉渐渐凝起,她明澈的美眸染上了丝伤感。
从前怎么都没发现,那张曾经灵动的脸,开始布满细纹了……
谢之茵的出身,算不得多显赫,但也曾是美名远扬的富家之女。
彼时年少,百花盛会,一朝惊鸿一瞥,永安侯云清鸿为美色所动,当下便起了娶谢之茵为妻的心思。
权势永远在金钱之上,商贾之女能嫁入侯府做正室,谁人不觉三生有幸,乐意至极,外人更是倾羡不已,而后谢之茵遵从父母之命,成了侯府夫人,日子自是无忧,第一年便为云清鸿生下一子,她也更为受宠。
侯府的下人皆知,夫人温婉贤静,出嫁至今从不让侯爷烦忧,便连当初侯爷要纳一房妾室,也未多言一句。
妾房柳氏,乃当今太后的表妹,身份较之谢之茵,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甘愿屈居为妾,是因为年少情窦初开,对才貌双全的云清鸿芳心暗许,主动向太后求来的这桩姻缘。
柳氏入侯府后,生有二女,分别是二姑娘云姮和三姑娘云姚,她虽为妾室,膝下也无子,但深知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每日打扮得人比花艳,因而甚讨云清鸿喜欢。
权臣显贵的通病,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加之谢之茵诞下云姒后,这许多年来只知在屋子里念诵佛法经书,日复一日,满脑子修心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