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过后,镇子里的空气变得尤为清透,泥土的清香混杂着某种腐败糜烂的味道,沁入人的鼻尖。
大火被浇熄,许多房屋已经被烧毁,只剩下半个屋架子。
残留的雨水,从黑灰的屋檐之上滴落下来,浸入满地的余灰。
今后也许可以准备一些银器,以备不时之需。宁泽川这么想着,将银币交还给众人,叮嘱道:“这火有点诡异,大家先不要走进去。”
夏利湖水绿的眼睛微微发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让大家不要四处乱跑。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宁泽川想了想,说。
“里面会有魔物吗?传说中的那些。”夏利问。
宁泽川:“也许是魔物,也许是人。”
他走入大片废墟之中。
不知怎么地,身后的吵闹声瞬间变得远了些许。极目向前望,黑灰的建筑与夜色混同在一起,道路尽头,好像化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要将世间的一切活物都吸入进去。
一步,两步。
宁泽川的靴子踏着满地灰烬,发出揉碎落叶般的清脆声响。
不管怎么说,这灰也太多了,几乎要没过他的脚背。
按理来说,如果只是烧毁了民房,路上不该有这样厚重的灰烬。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咔嚓——
他脚底下忽然踩到了什么硬物,碎裂开来。
宁泽川挪开靴子,看到了一截断裂的黑色甲片。
越是向大火的中心走,灰烬就越厚重,地上残损的黑色甲片越来越多。本应是教堂和医馆的方向,不知为何,他却感觉自己正接近一个坟墓,心口逐渐发凉。
“还有人在这里吗?”他试探着低声问。
寂静的凉风拂过,吹起莹白柔顺的发丝。无人回答他的话。
也对,这是应该的,大火中心的建筑已经完全损毁,地面上只剩下厚厚的灰烬,一截断裂的尖顶,还有……
他忽然定住了目光——
烈火烧灼的余烬之中,躺着一把重剑。
宁泽川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剑。
它一掌余宽,三尺余长,通体漆黑沉闷,流转着暗蓝的灵光,随着某种节律微微波动,仿佛具有生命。剑柄与剑身似乎是一体铸就,却镀了一层暗金,镂刻着神秘狂狷的异纹。
像是淬了剧毒的,美丽的花。宁泽川想。
他走上前去,俯下身,月白的长发在刚才施展星引的过程中早已散开,流泻在身后。
冷白的指尖顺着黑蓝而狠厉的剑身,向下缓慢摩挲,指腹触到难以言喻的冰凉,还有若有若无的沉闷嗡鸣。
酥麻的震感,穿过手指上的细胞,传达到中枢神经,竟让他产生一阵莫名的,自心底而起的战栗。
他轻嘶了一声。
食指被过于锋利的剑刃,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流下莹白的指尖,滴落在暗蓝剑刃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宁泽川退开半步,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浅淡双眸愣愣地盯着那抹殷红,不知所措。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血了。
按理说,在这个世界,也没有凡器能够让他流血。
“它很喜欢你。”沙哑沉郁的男声,自他身后响起。
“喜欢?”什么喜欢?
宁泽川吓了一跳,回过身去,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那人步伐不稳,走起路来微微踉跄,黑色衣甲破损,之上覆着一层薄灰。也许是因为身高优势,还是肩膀宽阔的缘故,即使他装束有些狼狈,仍然有种睥睨他人的强烈气场,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离得近了,宁泽川对上了一双暗蓝的阴郁眼眸。
——荒芜。
这是当他看着这双眼睛时,所能产生的唯一感受。
好像坠入一片无尽的蓝色荒漠,那里没有情绪,没有生命,只有辽阔和苍凉。
他心里一惊。
这双眼睛,是黑色轮宫里的那个人?
男人鼻梁高挺,眉目深邃而昳丽,一双薄唇天生抿着,给人一种冷漠而难以接近的感觉。
“否则,你早就死了。”薄唇轻启,吐出令人不快的话。
宁泽川一愣,回过神来,失笑。
好狂的口气。
“怎么,你的剑,会自己杀人?”他调侃道。
“呵。”男人慢慢走过来,拿起剑,袖口轻拭了拭剑尖。
像是得到某种允许,重剑嗡鸣一声,剑刃上残留的血,刺溜一下,消失于无形。
血迹原本所在的地方,流转起一阵餍足的,不祥的暗光。
宁泽川头皮微微发麻。
真是个邪物。
“它只是,不好见血。”男人瞥了他一眼,幽深目光在他的发顶和眉眼打转,一点点向下,最终定在了他莹白手指上的那抹嫣红,眼神变得莫测。
宁泽川下意识地用左手挡了挡对方的视线。
不对,他为什么要挡?
他放下左手,抬高了右手,修长食指伸出,把那明晃晃的血迹亮在他面前,轻声说:“你得赔偿我,我这辈子,还没流过这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