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一身常服,正要出门时,门外却来了一脸难色的陈运,“郎君,表小姐病了,您要不过去看看?”陈运知道郎君今日与长公主有约,但表小姐那边病得严重,正巧夫人今日又进庙烧香不在府中,他只能找郎君。
季明决的脚步微微一顿,淡淡道:“病了就去请大夫,我还会看病不成?”
陈运察言观色,立马一拍自己脑袋,道:“是是是,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小厮匆匆跑了出去,季明决看一眼天色,心知李京仪不打扮一番是绝不会出门的,眼下还有些时间。略一踌躇,还是往着沈念念的院落而去。
沈念念是沈夫人的侄女,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能投奔季家。季明决不敢肯定前世她是杀人凶手,但至少不是清白无辜,然而沈夫人疼惜她,她也算孝顺。那件事于他是毕生的谷底,他不愿再回想起。
屋外淡淡飘着药味,季明决没有进入内室,只站在房廊下过问几句做做表面样子,省得晚间被母亲唠叨。
小丫头正泪流满面地说她病情严重,他蹙眉,身后的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表哥!”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身雪白里衣的沈念念由小丫头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似乎的确病得严重,苍白的脸被冷风一激,染上些许病态的嫣红,只走了几步路,就不得不停下细细喘息。
季明决不动声色地退远一步,负手淡淡道:“把表小姐扶进去。”
“表哥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没事的……”这句话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一般,她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软绵绵地跌下去,眼睛却暗露希冀地看着他。
沈念念成功地倒在一人怀里,不过这人是陈运。陈运急匆匆地去请了大夫来,却看见表小姐就要摔倒,身旁的丫鬟吓傻了似的不去扶,郎君也站得老远不肯伸手,他想着不能摔了表小姐,只好咬咬牙扶了。
她脸上的嫣红瞬间转为潮红,立马从中挣脱站定,怒道:“大胆!”双目却含着泪光望着已经退到廊下的季明决。
他冷眼旁观,见大夫已经赶来,才道:“表小姐还能站稳,病得不重,让大夫瞧瞧吧。”说罢拂袖而去。
趁着他转身,沈念念大着胆子紧盯他离去的身影。走得这么急,到底是去见谁?今夜是灯会,难道是去见哪个女子?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黯淡下来。
陈运不敢忍受表小姐的目光,悄悄跟在郎君身后溜走,良久才听见郎君道:“干得不错。”
***
因府中闹这一出,季明决赶到与京仪约定的地方时,已过时间。今夜有灯会,此地人潮汹涌,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知道长公主出宫,必定有人在暗中保护,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她心情不佳,能逛到哪里去?
暮色四合时他还没寻到人,正打算去附近的北镇抚司中询问,灯会中的灯却纷纷亮了起来。如同数千明星被纷纷点亮,无数盏灯组成一道银河,悠扬明亮直至天际。
他突然心有所感,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蓦然回首,抬头,终于与不远处站在高楼上的长公主对视。
灯笼一一亮起,灯光如潮水般蔓延到长公主脚下、腰际、眉眼,直到将她一双眼睛映得熠熠生辉,似乎在嘲笑被耍得团团转的他。
本该不悦或是斥她胡闹的季明决,此时却安宁下来,对着高楼上的长公主展唇一笑。
***
京仪今日早早就在通泰桥旁等待,时间已过却还不见人影,长公主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立刻离开。
街上人太多,她转身进了一座高楼。这寂静的高楼与街上的嘈杂仿佛两个世界,她扶着木质旋转楼梯缓缓往上爬,渐渐地生出些似曾相识之感来。
她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座空无一人的高楼,这似曾相识之感只能来自梦中。她前两次犯病时,昏睡中模模糊糊地梦见过这座高楼,连同楼中的女子。
……
一个三十多岁的宫装女子站在高楼中,远远眺望着天边。清风拂起发丝,露出她长发中的几根银丝和眼角些许细纹。
“殿下,风大了,您回去吧。”一个青衣宫女轻声劝道。
京仪仿佛成了一缕幽魂,她能看清梦境,梦境众人却不知她的存在。她心中称奇,原来这个女人也是一位公主。
那女子置若罔闻,手帕掩唇轻咳几声后,抬手覆上高台旁的汉白玉栏杆,长叹一声。
“本宫老了。”女子闭眼,缓缓说出这句话。末了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多年未曾来过此地看日落了。”
青衣宫女只小心道:“宫中的摘星阁、白月台都是看日落的好去处……”
那女子闻言发笑,手心极尽温柔地摩挲着栏杆,良久才道:“古人说得对,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京仪也没明白这位公主是何意,只能隐隐感受到她话语中的无限落寞。
……
回过神来,她已经登上高台,学着梦中那位公主的样子站到栏杆前。手心按在汉白玉上,触手皆是冰凉,京仪皱眉,冷得连忙缩回手抱起手炉。
她捧着手炉在高台上转了一圈,发现高处还有一个小阁楼,正想让人破开阁楼进去查看,季明决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