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韶歌:“很值。”
“不怕触发心魔,陷落阵中吗?”
“我又是不容易生心魔的体质。”乐韶歌认真回答,但这当然只是玩笑话,她反倒疑惑,“莫非还有人曾陷落在这阵法里?”
香孤寒也一本正经的点头,“眼下就有个人陷在阵中。”
“哦。”乐韶歌恍然,随即惊讶,“你说倚马千言?原来他是陷在阵里了吗?!”
香孤寒无辜并且淡定,“对呀。”
倚马千言是三天前前来拜访的。
那天乐韶歌清晨去山下准备走往事历历时,还和他打过招呼。两个人一道踏上的石阶。
不过,触发阵法之后,就各自进入了不同的岔路。
乐韶歌突破香阵之后,回头去望石阶,发现他的右脚踏在最后一阶石阶上,已入定有些时候了。
——显然是被这最后一问给难住了。
乐韶歌记得自己初次破阵时,这最后一问追问的是“所有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当日她被困在苏迷卢山上时,曾听无数天神一遍遍追问这个问题。但乐韶歌本人是懒于思考这种问题的,因为对她这种“吾生也有涯”的修士而言,时光太宝贵了,不值得浪费在思考这种没有答案的命题上——所谓的“终极意义”就只是一种判断罢了,你认为它有某种意义,那么它就有某种意义。你认为它全无意义,那你就只好坠入虚无。
所以,这个问题反而是最困不住她的。
但倚马千言却被这个问题足足纠缠了三天,还没挣脱出来。
但乐韶歌真没意识到他是“陷在阵里”了,她只当他还在思考,并且还没思考出答案。
因为这香阵,在她看来,是只要想脱出就随时能脱出的幻阵。
——她没意识到,所谓心魔,恰恰就是思考得走火入魔,无法自幻象中脱出的情形。
把倚马千言自幻阵中救出,靠言灵唤回了他的神志之后,他依旧心神恍惚念念有词,“究竟有什么意义……”那落魄情态令乐韶歌深深觉着这人迟早得去琉璃净海剃度出家万法皆空。
然而不过一轮月落日升之后,他便再度活蹦乱跳起来。
香孤寒设阵布法,开始为医治乐韶歌做准备,他便自来熟的帮着忙前忙后,俨然已是半个主人了——和当年做派也没什么区别。
入夜后他便备下好酒,邀乐韶歌饮酒赏月。
乐韶歌和他其实也不算熟。不过——她走了七次“往事历历”,一次次的审查内心、追问困惑,破去迷雾层层剖析,所见幻境也随之一次次的变更,却每一次都有倚马千言这个看似无可无不可的书修。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于是她欣然赴约。
她到瀑布之侧的竹亭时,书修正踞坐在崖边孤石上看月亮,手边二三空坛,膝上还抱着一坛,显然闷酒已喝了有一会儿了。
听闻人声,随手往旁边一指,“坐。”
乐韶歌便在空酒坛旁坐下,问道,“凭修士能为,也得借酒消愁吗?”
倚马千言道,“我们书生自古以来便爱借酒浇愁,我这是传承祖业。”
“修士识得醉酒滋味?”
“……”书修似是有些郁卒,“这么说来,你醉过?”
乐韶歌稍有些遗憾,“入道之后进境太快,待到能饮酒的年纪,酒已不能醉我了。”
书修道,“我和你相去也不远——我生来就是不能醉的体质。”
乐韶歌道,“哦。不过,我师门有奇药忘尘寰,服用之后物我两忘,不知今夕何夕。据说就是醉酒的滋味。”
书修道,“那你可还记得服药之后,自己想了些什么?”
“只记得做了一场黄粱大梦。”乐韶歌道。
“可还记得梦中发生了些什么?”
乐韶歌仔细回想,“梦中似是遇见了什么人,陪我一道遨游在山海之间。我们似是约定日后重游……其余的便不记得了。”
书修又问,“那么,你可知道萧重九服药之后,梦见了些什么?”
乐韶歌愣了一愣,反问,“你知晓?”
书修道,“是——他在梦中踏入桃源,忘却一切恩怨情仇,偏执野望,过上了内心渴望的生活。师门友善,人心纯净。虽时有罪愆,却世道公正,一切皆可摊开在阳光之下。他凭品行与能为获得认可与尊重,并遇到了最理想的姑娘。他觉着如此世间便是他毕生所求,纵平淡如水,亦足慰藉。然而当陆无咎一剑刺来时,一切便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世界再一次向他证明,善良本身不足以守护善良,公正本身不足以守护公正。唯有以力量和强权弹压世上一切邪恶,成为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之人,才能实现真正的‘桃源’。”
乐韶歌失笑——果然,她的死去、香音秘境的陷落,不过成全了萧重九一场红尘迷梦。
“如此得天独厚的阅历,却只换来这般贫乏的领悟。真是可惜”她笑道,“修士被他的觉悟打动了吗?”
书修抬头望月,闷一口薄酒,道,“……你看那斗转星移,世事变幻,一切有为法,究竟有何意义?”
乐韶歌道,“于我而言,一切的意义便在于令现在的我遇见了现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