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的雷劫波及,也许并不冤枉。
该如何应对雷劫, 乐韶歌毫无头绪。毕竟一般说来,乐修是不会遭遇雷劫的。
但想来总归不过天打雷劈,做好承受准备,也就够了。
乐韶歌便取了本命琵琶出来。弹指一拨,声如裂帛。一身如叠花堆雪般的仙衣如风吹流云般,撇去冗余,化作飞天舞衣。她头带宝冠,颈带璎珞,臂绕金钏,绕肩披帛当风翻飞不止。
乌云推山压海而来,狂风呼啸,雷霆如雨雪霰雹般袭来。飞天是和煦吉祥之天女,而她迎面与天劫对峙,英武飒爽如女战神。
空中金龙似有感应,当雷击来时,昂首一冲,抢先替她挡去威势。
那雷击于是化作一条电光激绕的紫电巨龙,同它缠斗翻滚在一起。每一次互袭,都伴随着电闪雷鸣。映得漫天乌云雪白刺眼。
然而在看不见的战场上,乐韶歌的面前,她先前所见之神佛也再度出现了。这次已非听善愿于众生,布施无畏之心的慈悲之相。他手持金刚杵,怒目圆睁,意在降魔破障。
乐韶歌修道,却不信天。
也并非不信——你何必去信或不信一件你并不在意的东西?
而她的不在意,也并非因为她从未意识到或是思索过。九韶乐第八篇名为《天问》,她可是认真仔细学习过了。
她思考过“天道”,她只是不认为质问天道,理解天道,迎合天道或者反抗天道,有任何实际意义。
——一切善恶,皆是人为。
一生阅历不论是公道还是不公道,皆冤有头债有主。怨恨不到“天道”之上。
但……当她理解了萧重九的“道”,并想看他将如何改变世界时,她就对“天道”该为“人事”主持正义这种荒谬的理念,寄以幻想了吧。
荒谬,是的,荒谬。乐韶歌想。这念头是荒谬的,可她竟会因此心生动摇。可见这阵子她所见之世事,给她内心固有的善恶观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她解决不了阿箫的困境。她救得了阿箫,可她也只能救一个阿箫罢了。和阿箫同道被卖去太幽城那几十个少年少女,在她救阿箫时便被她舍弃了。若有人坚信自己能救他们,能造就一个他们不会被凌|辱的世界,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他去试一试。
哪怕代价是,从此她便要被纳入“天道”的管辖。
乐韶歌抱起琵琶,对空中摩天之高的怒目金刚,摆开了对战的架势。
“来吧。”她轻轻念道。
那金刚杵从天而降,如山岳镇压蝼蚁。
铿锵琵琶声起。
一道道金光如织丝缕成罗网,如汇滴水成海潮,渐渐上涨。
终于在某一刻,金刚杵轰然砸在那罗网、那潮水之上。
流云四散,碣石崩落,连沧海似乎都陷落了半分。
而后,那金刚杵再不能寸进。
乐韶歌催发灵力。
她不奏《天问》——她没什么可反问上天的。
就算她正视了萧重九的道,她理解了萧重九想以“天道”为“人事”主持正义的理念,她希望他有机会去试一试,哪怕因此被卷入他的天劫也不后悔……但她依旧不会认同和追随。
她的道依旧是——一切善恶皆是人为。不怨天,不尤人,不计代价。行事在我,但求无愧于心。
她接受审问,但她不认为天劫的审问,可判定人道的对错。
因为,就算在此刻,她也依旧不怎么在意天这东西,对人究竟有什么想法。
金刚杵的威力比她预想中要弱一些。
金刚杵之上,那双睥睨她的怒目,给人带来的威压感还更重一些。
乐韶歌无法避开那双眼睛的审视,也无法不直视着它——就仿佛她无法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内心。
她在那目光的审视之下,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是否曾动恶念,是否曾行恶举,是否曾造恶果。
她抗拒着至坚至洁的降魔宝杵的重量,被迫审视自己的内心。
无数旧识自被遮蔽的记忆中跳出,声声句句指责着她,耳中充斥着逼问的杂声,令她渐渐不堪重负。降魔杵的分量越来越重,金色的罗网缓缓下沉,指尖与步履都滞涩沉重起来。
但也许因为他们所质问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曾怀疑思索过的,她答得也许痛苦和艰难,但每一句质问她都能还以交代。
那声音渐渐消失了,最后以洪钟之声发问的,是执杵的金刚。
他质问,对自我意志的坚信不疑是否也是一种傲慢,一种邪恶?也许她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念是错的,或者是对的,却会造成惨烈的死伤?她是否已步入歧途而不自知?……
但很快,乐韶歌便平静下来——她内心确实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但明知是错而不悔改,明知害人至深却固执己见,却不在其中。她有目能视,有耳可听,有心可辨真假善恶,有师友教导规劝。步入歧途而不自知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这是所有质问之中,最无需恐惧和痛苦、自责的一个。
她平和无畏的注视着凌驾于她的天之怒目。
压制着她的分量渐渐卸去了,云散气清之后,那摩天之高的金刚身形渐渐透明,愤怒相转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