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是不允许买卖的,那当铺老板又怕惹火上身, 只好说那东西是假的,坚决不当。赵三公子不知道这规矩, 在当铺前吵吵嚷嚷,直说那是建安年间宫中宠妃赵氏最喜爱的东西, 然后拿出一支茉莉玉簪说赵氏最爱的便是茉莉,那簪子不可能是假的。
这件事在今年开春时闹得还挺大,因为后续又查出赵三公子赌博,还私下里放印子钱的事,主要是牵扯不少人。
江耀庭自然也介入, 一听到茉莉心中便不由自主软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年庄氏那封信里弥漫着浓郁的茉莉花香,当时收到信的那一腔欢喜和着花香,几十年过去了也依旧难忘。
他后来一直以为庄氏喜欢茉莉, 可是她的院子里大多是海棠,唯一提起过茉莉的便还是说他的那封信中也有茉莉花香。他当时只顾着新婚燕尔,并未多想。
今年那件事发生后,他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茉莉多长在南方,京都这一带北方几乎没有。商人哪里会有那个闲情逸致长时间呆在那般风雅的地方,晋州也确实有茉莉。又结合前面的猜疑,便可直接确定是赵氏做的手脚了。
至于赵氏为何要算计他们两个,却是一直不得而知。
但是好歹是有个结果了。
江耀庭与庄国公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当然有些东西毕竟还是不适合说出来的,他大约隐去了一些,只说当年另有隐情。庄国公虽然不喜这个女婿,但是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然而庄氏已经去世,即便当年之事真相大白,她与庄家始终是隔着一层的。因为那件事,前面又有被山贼掳走一事,她自己被家族中人斥责,族中长辈甚至有人提议将她逐出族谱。然而她当年毕竟年轻,一心扑在了江耀庭身上,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这些情况江怀璧几乎一无所知。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只想将那大夫以及其中牵连的人都追查清楚,为母亲报仇。此时听罢觉得那件陈年旧事的背后,或许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赵氏理应与母亲无甚交集的,但是又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江耀庭显得有些疲惫,目光无神,颓然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阳光长叹一声,“我欠阿涟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还清。”
江怀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忽然想到去年回沅州时祖父托她带给父亲一封信,心中提及父亲年龄不大,可再娶续弦,总不能使枕畔空寂。父亲便会了一封长书,字字句句述说与母亲的情意,坚决不再娶。且儿女都大了,再娶也别扭。
她偶尔想一想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相处也还算和睦,只是父亲渐渐忙起来以后,与母亲说话少了,便显得疏淡一些。母亲也可能因当年苏氏的事情有了心结,逐渐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深闺妇人,当年闺中时的娇纵都化作了眉眼间的凌厉。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一事,她无从评价。
江耀庭沉默半晌,才看着她开口:“云州苏氏家中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是你身边的稚离吧。有些木怔,看着心却实诚。……所有人都传言你暗地里心狠手辣,淡漠无情,手染鲜血,只一双冷目便可化作刀刃,刀刀锋利。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江家,一个……生生将自己逼成了冷面阎罗一般的人。”
“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面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我知道你什么都能想明白,什么都通透,身处这个环境里,最要不得的便是优柔寡断和心慈手软,你所杀的每一个人必然有你的理由,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谁都懂。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也不会觉得心寒,你是我与你祖父教出来的孩子,该有的分寸丝毫不差,每一个决定都为大局着想。”
“——可是我后悔,你的身份一开始便注定了你只能活在暗处,任何情况由不得一丝动摇。可能还是我太过大意,我一直以为你便如世人传言的那样淡漠无情,可当我知道了你将稚离放在身边时,我才恍然明白,你的那一颗冷心都是给世人看的。除了清冷的面庞,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你是女子还是男子,那颗心与世人没什么两样。”
江怀璧羽睫轻颤,垂下眸子一言不发。有时候看得清世俗,却看不清自己。当年救下稚离时她也就十二三岁,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说她心狠手辣,也只是比平常少年稳重清冷一些而已。那个时候对世间还存在着诸多希冀,单纯以为所有事情都是是非黑白分明。还远没有后来的心思深沉,周围还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她自以为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只要对生命的陨落不眨眼,毫无波动,便可将所有的影响思考的外界因素通通拒之门外,看得清所有局势,也远离世俗人情。
却不知人心终究不是木石。
恍然那一刻似乎悟了什么东西。她自己所立于的环境,原本就与他人不同。想要为江家谋划,想要护着父亲,便需要比他人宽阔的眼界,看得清大局。正所谓登高望远,她远离世俗太久了,那里清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她一直告诫自己的便是那八个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整个局势,便不能将自己的儿女情长放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