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娘看着风知意,神色有些感慨地轻轻叹了叹,“没想到,事到如今,唯有我们对不住你愿意来帮忙,真的谢谢!你到底还是个心软心善的好闺女,以前是大娘我猪油蒙了心,做了糊涂事,对不住你。希望你以后别把这么糟心的彭大娘放心里,不值当。”
风知意听得微微蹙眉,彭大娘这话,听着怎么有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诀别味道?
彭大娘眉目温和地笑了一下,似乎恢复了以前的爽朗,“不过这事儿呢,我们自己能解决,就不麻烦你了。”
彭丫丫一听这话,急了,正要上来争辩,“奶奶……”
却被彭大娘一把拉到身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头对风知意微微抱歉,“今天我这有事儿要忙,就不招呼你了,麻烦你白跑一趟。”
风知意瞧着彭大娘分外平静的神色,丝毫没有失去房子要居无定所的焦灼和悲苦,微微蹙眉着点头,“丫丫还小,真有过不去的坎……可以去找我。”
彭大娘温和甚至温柔地笑了笑,“好,你有心了。”
见此,风知意也只好转身踏出了院子,骑上车子回去了。
只是,彭大娘那分外的平静一直疑惑地萦绕在她心头。
实在是,那份平静太过违和,不像是事情可以解决的轻松,也不像是无可奈何的认命。好像她即将失去的,不是她儿子拿命给她们换来的房子。
她的平静,很寂、很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孟西洲拎着两条鱼回来时,就看到风知意坐在葡萄架下,若有所思地微蹙着眉,择菜的动作都有些心不在焉,上前去把鱼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回来都没反应。”
风知意微微往后,躲开那活蹦乱跳的鱼尾,抬头看到他身后披着晚霞的样子格外温馨,心里的阴霾被驱散了些,“这鱼不错,晚上炖鱼汤喝吧?还有一条你放去池子里面养养。”
“好。”孟西洲立马去厨房拿盆子装起来一条,然后扔了一条去后院池子里回来,开始蹲在一旁处理鱼,“你之前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风知意择着菜,把之前彭丫丫来求助她的事,以及彭大娘的反应给说了一遍,完了还道出自己的怀疑,“总觉得彭大娘的反应不太对,她该不会做什么鱼死网破的事吧?”
孟西洲在处理鱼的手下不明显地顿了顿,“那也是她们家的事,与我们无关,咱不用管。彭大娘她一把年纪了,想必比你我都活得明白,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就别操心了。”
“嗯。”风知意轻轻点头,这事她也操心不来。
她就是有些感慨,她跟彭家是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还算不上什么仇恨怨愤,不至于去仇恨。就算她们是陌生的路人,也不希望她们一老一小被逼入绝境,做什么傻事,落得凄惨。
而且,她还有种沉闷压抑的预感,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直觉出了错,接下来几天,在收尾种植晚稻的忙碌间,陆陆续续地听到了彭大娘家的后续。
彭大娘家的屋子顺利地转卖给了赵学兵,也还清了苏望舒和杜若兰的伙食钱。
不过,苏望舒和杜若兰把孤儿寡老逼到砸锅卖铁卖房子的境地,到底引起了整个大队人的不满。为此,大队长每次看到她们脸色都更差更黑了。
她们两人也有点心虚又无趣的悻悻,倒是安分守己下来,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
而彭大娘也没有另外找个住处,而是跟大队长打了申请,拿到了介绍信,说是要带着彭丫丫回到老家去。
这个老家,就是解放前、战乱时他们逃离的家乡。
所以听到这个“老家”,很多中老年的社员,神色都有些隐晦和复杂。同时也疑惑,都在这里过了半辈子了,还能回去吗?回去还有立足之地吗?
为此,大队长特意以梦庄大队大队长的名义,多给彭大娘一封信。
彭大娘是在赵学兵摆酒的前一天走的,走得悄无声息。
走的时候天蒙蒙亮,行李简单,好像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彭丫丫。
风知意早起去上工的时候,骑车恰巧遇见,无意间看到,彭大娘在走出村子的时候,回头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黑黝黝的没有光亮,像黑雾翻滚的深渊。
让人心惊肉跳。
风知意蹙眉,心头那种有事要发生的压抑感更重了。
可是——
第二天,方小芳和赵学兵的结婚摆酒顺顺利利,喜乐和平。
第三天,大队里彻底忙完了种植晚稻的活,也丰收喜悦,风平浪静。
第四天,全大队里休息一天,风知意上午和孟西洲处理了一下自家的菜园子,下午跟方小芳去摘了半天的菱角,也无事发生。
接下来,大队里就开始忙活收获土豆、花生等相继成熟的农作物,日子恢复了忙碌和宁静。
好像彭大娘和彭丫丫是真的就这般作罢走了,渐渐地消失在社员们的谈论里。在梦庄大队里,好像再也没了痕迹。
风知意都差点以为,彭家的事,就这么扑得不声不息。
可在立秋这天深夜里,熟睡中的风知意突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