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门帘一掀,柴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目光四下一扫,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严厉之色,但被他看到的婢子嬷嬷们却都不由自主地寒战了起来。
将所有的人都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视线才终于落在凌云的身上:“三娘,今日之事,你早就知道了?”秦娘的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凌云今日也未免太过急切了!
周嬷嬷听着这话头不对,忙道:“郎君误会了,秦娘是早年吃药吃坏了身子,跟我等绝无干系,娘子也只是担心她而已。郎君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冯医师,问问潘老医师,潘老医师早就看出来了!”
柴绍目光如剑,毫不客气地盯住了她:“医师早就看出来了?那你为何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周嬷嬷顿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她之所以不提,原是两位医师还有些分歧,她觉得不妨静观其变,顺水推舟,何况那时凌云就要回长安了,她不想让这种事占住柴绍的心神。待到凌云不肯回柴家,她更觉得这个事或许能成为一个转机……只是这份心思,随着凌云三日前的爆发,都已化为了烟云,再提此事,也只是徒增烦恼,到了今日,她其实更希望秦娘能母子平安,这样她就不用面对那些难堪的解释,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这是她曾经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如今却成了百口莫辩的罪证!
焦急之下,周嬷嬷也只能跪倒在地:“两位医师说法不一,老奴愚昧,怕给郎君娘子徒添烦恼,这才不曾禀告,但老奴发誓,绝不曾在此事做过手脚,若有虚言,郎君尽管叫老奴给秦娘抵命!”
抵命?柴绍冷冷地看着周嬷嬷,满心的悲愤歉疚渐渐变成了一股冰凉的杀意,这个老奴,事到如今居然还想含糊其词,哄骗自己!
他脚下一动,正要过去,凌云却已一步过来,拦在了他的面前:“柴大哥,此事不能全怪在周嬷嬷头上!”
柴绍心头满盈的杀意已几乎按捺不住,看着凌云的目光自然也是冰冷如刀:“我知道不是你,你让开!”
凌云对着柴绍的目光,心知自己此时绝不能有一丝动摇,她只能盯着柴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柴大哥,你没有对不住秦娘,是我对不住她,你要怪,就怪我,不能拿旁人来泄愤。”
柴绍目不转睛地看着凌云,心头第一次生出了痛恨——她的眼神太坚定也太坦诚,以至于他能看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绝无欺瞒,绝无伪饰……是的,她不会去害秦娘,但秦娘,终究还是因为他们李家的安排,因为她,而受尽折磨,死不瞑目!
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的狂怒,突然间化成了冰冷的灰烬。柴绍只觉得一切都讽刺之极,他所有的犹豫、挣扎、坚持,也都可笑之极。
他也真的笑了起来:“好,那就如你所愿,你带上你的人走吧,越快越好。”
凌云顷刻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结果,但在这一刻,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她却无法感到一丝轻松,心头反而闷得有些难受。但对着柴绍满是讽刺的冰冷眼神,所有的言语都已是苍白无力,她索性只点了点头,默然转身往外走去,院子里的其他人早已心惊胆寒,自然也都跟在了后头。
院落外头,三宝和小七也已匆匆赶到,突然瞧见凌云出来,三宝忙抢上一步问道:“娘子,里头如何了?”
凌云此时着实不想多说什么,只简单地道:“你进去吧。”
三宝忙点头应诺,正要进院,突然又觉得不对:“你们这是……”
凌云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进去再问,三宝呆了一下,到底一跺脚冲进了院门。小七自然也瞧出了不对,奇道:“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满面都是羞愧,低声道:“都怪我,秦娘难产死了,大郎要治我的罪,被娘子拦住,他就发怒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小七诧异得瞪圆了眼睛:“秦娘死了?可这跟嬷嬷有什么干系,跟娘子又有什么干系?他凭什么要赶你们出来?他……”
凌云淡淡地截断了她:“不是赶我们出来,是他终于想通了,答应和离,我们自然也该离开柴家了。”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周嬷嬷更是脸色大变:“这怎么成?不成,这是我的错,我这就去跟大郎说个清楚,就算让他杀了我,也不能让娘子替老奴背这个罪名!”
她转身要进院,凌云却喝住了她:“够了!嬷嬷,你若真的知错,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周嬷嬷身子顿时一僵,转头看着凌云,她红着眼叫了声“娘子”。
凌云看着她轻轻摇头:“嬷嬷,你不曾下手害过秦娘,我自然不能让柴大哥伤你杀你,对我来说,柴大哥如何看我,远不如嬷嬷你的性命要紧。何况今日我也算得偿所愿,嬷嬷该替我高兴才是。”
周嬷嬷愣愣地看着凌云,眼泪无声地流满了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
凌云轻轻拍了拍周嬷嬷的肩膀。她的身后,晚霞正将瑰丽的色彩铺满了落日后的碧蓝天空,那预兆着明日又将是晴朗的一天。在漫天的霞光中,凌云抬眸看着远处用力吐出了心头的闷气,扬眉笑道:“走,咱们去收拾东西,回家!”